第2章
太子深深看向我。
5
後院一時安靜。
我的繼母和妹妹周汾兒也來看熱鬧。
她們倆設計好了,讓秦王世子來羞辱我。
不承想,現在輪到了秦王世子騎虎難下。
皇後贈我的玉镯,我不小心弄壞了,那是我的罪過,當然罪不至死;可旁人弄壞,就是對皇後大不敬。
「大不敬」的罪,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秦王妃這時候也來了。
她問情況。
「……春衫是我妹妹送的,紫玉釵是我母親給的。我平時閉門不出,並不知道這是世子爺的忌諱。」
我對秦王妃說:「玉镯已毀,世子親口承認是他弄的。他若不跪,他去向皇後認錯吧。」
秦王妃惡狠狠盯著我。
然後,她指著自己兒子:「逆子跪下,給太子準妃賠罪!」
囂張跋扈的秦王世子,他敢不把太子和晉王當回事,卻不敢欺辱皇後。
他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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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磕了三個響頭。
眾人看我的眼神,更復雜了。雖然他們覺得我會大難臨頭,秦王府遲早報復我,卻也對我有了敬意。
我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太子準妃,人人看笑話,還犯了紈绔忌諱。
不承想,我翻身如此漂亮。
秦王妃帶著兒子先走了。
我繼母和周汾兒臉色煞白。
尤其是周汾兒,她當著眾人的面,特意問我:「姐姐,你為何誣陷我?」
她現在不認。
她不想落一個惡毒名聲。
她和繼母想借我被賜婚的光,辦一場盛大宴會;然後又讓秦王世子故意刁難我,令我大出醜。
如此一來,周汾兒踩著我,大放異彩。說不定皇帝和皇後心思一動,太子準妃就換了人。
可她萬萬沒想到,秦王世子向我磕頭,而她的陰謀也被當眾揭穿。
人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點鄙夷。
晉王是唯一護住她的,往她身邊站了站:「大小姐,你們姊妹私事,你不應該當眾給她潑髒水。」
「春衫難道不是妹妹送我的嗎?這上面還繡了一個『汾』字。」我翻出衣袖。
周汾兒時常會在巾帕或者衣衫的袖底,用花紋繡一個「汾」字。
我連夜描摹上。
眾人都看到了,看她的時候更鄙夷。
晉王一陣尷尬。
「周氏大小姐從不露面,不承想這樣厲害。怪不得她在宮裡三個月,皇後就看重她。」
「二小姐這手段,上不得臺面。」
「上梁不正。那個紫玉釵,是周夫人送大小姐的。大小姐養在深閨,不知秦王世子的忌諱,周夫人還能不知道?」
「往後誰娶了周二小姐,家門不幸。」
這話,很快也會傳到皇帝和皇後耳朵裡。
周汾兒再想做晉王妃,很難了。
她淚眼漣漣看著晉王。
晉王情緒莫測,一時竟不知該拿出什麼表情對她。
他也有點失望。
我靜靜看著這一幕。
收回視線時,太子在看我。他不愛笑,神色端肅,可他的眼神那樣專注,像是要把我深深刻到他心裡去。
我兩輩子都沒受過如此炙熱又冷靜的目光,心口一燙,竟不太自在,有些手足無措。
「玉镯壞了,我去向母後請罪。」他伸手,「給我吧,不與你相幹。」
「誰說玉镯壞了?」我笑道。
太子看著我手裡的碎玉,微訝:「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我道。
他愣怔一瞬後,淡淡笑了。
似早春吹過湖面的一縷風,繾綣溫柔,帶著春天的第一抹暖意,吹進了我心頭。
6
這場投入巨大的宴會,虎頭蛇尾。
不少貴客提前告辭。
我作為主人家,也早早回房了,沒去吃飯。
太子避開眾人,到我的院子小坐。
於禮不合。
可此處我經營十年,它屬於我,外人窺探不到端倪。
我請太子喝茶。
他瞧見了我桌上的白玉棋枰,上面棋局殺得難解難分,竟是困局,不由贊嘆。
他說:「何人對弈這樣高超?」
我沒好說這是我自己一個人下的,隨手將棋枰抹亂,問他:「殿下善對弈嗎?」
「略通一二。」他答。
「下一盤,如何?」我對他說。
他同意了。
他執白。
我與他下棋、闲聊。
「可害怕得罪秦王府?」他說。
秦王府的勢力,連他都忌憚。
「秦王府若敢對我下手,他們死期就不遠了。陛下瞧見這樣強勢的弟弟,會膽戰心驚。」我道。
所以不怕。
而且,前世秦王府遭了殃,合府上下三百餘人,全部問斬。
皇帝早已記恨了。
如果沒有記錯,前世秦王的罪名,是「謀殺太子」。
我想到這裡,抬眸看向他。
太子也看我。眼眸深深,似能裝進整個湖面,沒有半點漣漪。
我低眸,不與他對視:「秦王要除。陛下不除他,新君就坐不穩江山,這是給兒孫落下禍害。」
太子:「清兒所言極是。」
他叫我名字。
我更不自在。
「殿下,您要娶我,可覺遺憾嗎?」我問他。
其實這個問題,可以一輩子不問。畢竟,他前世並沒有娶周汾兒。不說正妻,連個側妃的位置都沒給她。
「不會。」他答,很幹脆。
又說:「孤曾見過一刺繡,繡的是百鳥朝鳳。那些鳥雀與鳳凰,似在眼前飛,栩栩如生。
「孤深深震撼,去打聽時,旁人告訴孤說,那是周府二小姐所繡。她為了救晉王,用這繡品換一張藥方。」
我突然沉默。
太子看向我:「孤見到你在沁陽宮繡《六陣圖》,就明白了一切。故而,上元節孤真正想請去賞燈的人,是你。」
我低垂視線。
他手指修長勻亭,骨節分明。一枚白子落在他指間,醒目而驚心。
他問我:「你呢?嫁孤,可覺遺憾?你與晉王……」
「晉王不識我。」我道,「我與晉王,從未相識。」
太子又落下一子。
我從來沒告訴過晉王,當年他在街上遇到的姑娘是我。
我偷了一匹瘦馬,想要離家出走,不承想那馬兒不受控制。它在街上狂奔亂跑,我差點跌下馬背。
華服少年驅馬靠近,藝高人膽大,從他馬背跳到我的馬背上,雙臂護緊我,將韁繩拉住。
那韁繩勒得他雙手鮮血淋漓。
後來還是兩個人一起滾落下馬,他墊著我,摔得很重。
他被送回宮。
等他出宮,雙手結痂了,打聽我的身份時,我已經被鎖了起來。
他見到了周汾兒。
可我知道,那個救了我的少年,是他。
五年前他病重,皇帝皇後請遍名醫。
有位神醫性格古怪,哪怕皇帝請他,他也不買賬。
我登門,問他要什麼。
他問我:「你能給什麼?」
我當時很天真。
這份天真,卻意外收獲了他的信任。我說,我會刺繡。
不承想,古怪的神醫真要了。他叫我繡一幅百鳥朝鳳圖給他,他進宮去治晉王。
晉王活了過來。
周家小姐的「百鳥朝鳳圖」在萬錦樓一露面,震驚世人,周汾兒再次聲名鵲起。
她必定是晉王妃。
若無太子上元節攪局一事,她今年就與晉王訂婚。
我又落下一子,把這些事告訴太子。
「我與他,無男女之情。他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他一次,兩清了。」我道。
現在,我要換一條路走上權勢的高位,而不是和晉王糾纏了。
7
繼母想借我被賜婚的事開宴會,讓我出醜、妹妹出風頭,從而推妹妹上高位。
哪怕不能取代我,妹妹也會再次大放異彩,像之前那樣。
一個人習慣了靠吸食旁人的血肉,她就不會自己苦心去鑽營本事。比如我妹妹周汾兒。
不管是讀書還是刺繡,都是很苦很累,需要極大耐力的。
周汾兒唯一下苦功夫的,是保持了她的身材與美貌。
晉王登基後,我再次瞧見她,她竟像是比我年輕十歲,仍那般美豔婀娜,姿態萬千。
「得罪了秦王世子,你簡直該死。」我父痛罵我。
他以為我會跪地磕頭。
不承想,我直直站著:「若母親與汾兒不算計我,我如何會得罪秦王世子?」
父親一哽。
他看向繼母與周汾兒。
周汾兒是他愛女,捧在掌心之明珠。
此刻周汾兒淚眼漣漣,隻說:「都是我鬼迷心竅,父親。」
她主動攬責,父親更心疼她了,隻罵繼母:「汾兒小小年紀,如何敢行惡毒之事?是你教唆了她。」
繼母也跪下。
我兄長預備求情,還說我:「清兒得理不饒人,她要是向秦王世子道歉……
「那我就丟盡了皇家顏面。我乃太子準妃,我若道歉,太子何處容身?到時候,受罰的就是父親了。」我說,「不僅僅陛下責怪,朝臣又看得起父親嗎?」
父親看著我。
他沒想到,我竟有如此覺悟,令他詫異。
他罰繼母。
懲罰的方式,是叫繼母親自去秦王府,向秦王妃賠罪。
周汾兒不肯,抱著她母親痛哭:「秦王妃心狠手辣,她會殺了母親。」
我在旁說:「不是偷偷摸摸去。母親可以去秦王府門口跪著,叫來往眾人看一看。
「就說母親教子無方,向秦王賠罪。既是慈母,又讓秦王府騎虎難下,從而叫陛下更憐惜周家。」
父親點頭:「正是這話。」
可如此一來,繼母聲譽掃地,她再也沒資格出門交際——貴婦們不會願意搭理她。
她女兒周汾兒,恐怕也難以高嫁。
父親不是沒想到這一點,隻是犧牲妻子和女兒的前途,保住他的顏面,平息與秦王府的恩怨,對他更重要。
男人的貪婪,我父一點也不少。
繼母隻得去跪。
她跪了一個時辰,很多人看熱鬧。
秦王妃叫了她進去。
還以為會和她說話,不承想是叫她繼續跪著。
繼母在秦王府跪了八個時辰,還被秦王府的丫鬟潑了一身涼水。她在庭院跪了整夜,秦王妃才消氣。
不過,如此一折騰,繼母回來就病倒了。
她病得奄奄一息,說話艱難。
父親叫大夫用人參吊著她的命,因為她一死,我和周汾兒得守孝三年。我們都及笄了,熬不起。
繼母還被挪到莊子上去養病。
她等於是廢了。
周汾兒哭得像個淚人兒。
沒了母親幫扶,她很倚重我兄長,什麼都要請他幫忙。
他們倆感情更深厚。
我嫂子對此不滿,卻也不敢說什麼,忍氣吞聲。
「清兒,你能否勸勸你大哥。他與汾兒太親厚了,我有點害怕。」大嫂說。
「嫂子為何自己不說?」我問。
大嫂語塞。
「什麼也沒發生,大嫂去說的話,不佔理。難道我去說,就很佔理嗎?」我道。
大嫂知道利用不了我,不好再來了。
周汾兒讓大哥去找晉王。
晉王來了周府,安撫她。為了娶她,晉王再次向皇後請求成婚。
「娶誰都可以,娶她不行。」皇後道。
「她救了兒子的命。」晉王說。
皇後大概知道了緣故,她放緩語氣:「你去告訴她,叫她到沁陽宮來,也當面繡一幅百鳥朝鳳圖給本宮,本宮就請陛下給你賜婚。」
晉王大喜,去告訴了周汾兒。
周汾兒當場變了臉。
8
周汾兒不肯去宮裡繡百鳥朝鳳圖。
她說:「當初為了趕那幅繡圖,我傷了手,如今腕子不靈活了,再也繡不了。」
晉王詫異看著她。
他並沒有算了,隻是說:「我認識一名御醫,他擅長摸骨,讓他給你看看,可好?」
周汾兒更是慌亂:「不用。」
「你平常吃飯喝茶,也無異常。一根針並不比筷子重。既然拿不了針,自然是有什麼損傷,及早請醫為宜。」晉王繼續說。
周汾兒更堅決:「我不想請醫,不想讓人知道我變成了廢人。」
晉王轉身而去。
又有兩個月,我生母忌日。
我帶著丫鬟去上墳。
回來路上,晉王在官道上阻攔我去路。
他問我:「當初那幅百鳥朝鳳圖,可是你繡的?」
我很詫異:「王爺直到今日,才想明白這道理?太子可是當時就懂了。」
晉王狠狠攥了攥手指:「為何不告訴我?」
「見不著王爺的面。家裡人準備李代桃僵,自然防我似防賊。」我道。
晉王面頰微微抖動。
他似想要拉我的手:「你跟我去見父皇母後。既有誤會,咱們重新說明白。」
並沒有什麼誤會。
王爺的愛情,在他發現我這個王妃也挺有用處的時候,就變得很稀薄,他也沒額外照顧周汾兒。
隻是得不到,念念不忘。
待他登基,我父在朝中權勢依舊,而且更愛周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