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過了兩日,她才醒過來。
外頭熱鬧,正在慶賀新春。
阿瑜似乎不敢相信,高興地像個孩子。
「寧姐姐,這裡真的不是侯府,也不是京城。」
「阿瑜真的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此處離雲州還有半個月的路程。
聖上重新給我們的身份,是京城皇商。
雲州接壤邊境。
如今朝廷大力推進互市,所以路上的官員並沒有為難我們。
阿瑜心性似孩童。
一路玩著走,我也沒有催促。
順便我也在尋名醫,看是否能將阿瑜的傷治好。
等真到了雲州。
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恰逢桃花盛開。
遂阿瑜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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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院子裡種滿了桃花樹。
安頓好,我又四處打聽當年雲州一戰的殘骸。
戰爭帶來的痛苦,是百姓們不願意提起的。
直到一日,我路過一間畫齋。
畫師忽然叫住我。
「姑娘,請留步。」
嗯?
隻見他從畫閣中拿出一幅畫。
上面赫然是我的模樣。
「恕老身冒昧,敢問姑娘可是寧盛寧將軍的女兒。」
「您認識寧將軍?」
畫師仰天回憶:
「昔日戰亂,蒙寧將軍Ṭū́ₜ所救,老身別無所報,隻能為他描一幅丹青。」
「可將軍說,參戰之人渾身血汙,Ṫů²不宜如畫,便向老身描繪了令愛的模樣,原本我們約定,畫裱褙好,就來取。」
「可是,寧將軍再也沒來了。」
「老身看骨相,這畫中孩童長大後但似姑娘,如有冒昧,還望見諒。」
我早已泣不成聲。
爹爹出徵前,我曾拉著他的衣袖,要他回京給我帶禮物。
娘親還說我不懂事。
行軍打仗,又不是外出遊玩,哪兒有時間挑選禮物。
可是爹爹揉著我的頭說:
「寧寧乖乖在家等著阿爹,阿爹一定給寧寧帶禮物回來,我們拉鉤......」
我身上留有爹爹的信物。
上面刻著寧字。
畫師認得出。
便將畫轉交給了我:
「終於還是送到了寧小姐手上,寧將軍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連帶著畫,還有一塊泛舊的衣物。
畫師說,是昔日爹爹療傷換下來的舊衣。
恩人之物他保留至今,如今給我也算有個著落。
我為爹爹還有哥哥立了衣冠冢。
12
又是一年雪落。
既然打著皇商的名頭,自然要做點生意。
我和阿瑜的胭脂鋪生意越發的好。
來往的客人多。
除了雲州百姓。
還有不少苗疆人士。
一日,我偶然得知,苗疆一蠱師能治頭傷。
便歇市帶阿瑜去看。
阿瑜的痴症,乃是重擊之後血堵所致。
可令蠱蟲吞噬血淤。
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強行疏通淤血,就算治好,也很有可能將這些年發生的事全都忘掉。
最壞的結果,蠱蟲無功而返,阿瑜依舊痴傻。
「寧姐姐,阿瑜想試,阿瑜想變聰明。」
她抓著我的手,目光是那樣的赤誠。
蠱蟲入腦很疼。
她硬是一聲不吭。
從夜幕到天明。
......
13
Ţű₈三年後。
阿瑜所調配的胭脂色,名聲響遍雲州,女子們爭相購買。
反觀我制的,無人問津。
「寧姐姐,可是後悔當初帶我去看腦袋啦?」
我握著手裡的銀票。
「怎麼會,坐著數錢,可比費心思研制新品簡單多啦。」
「啊,今年又可以買座宅子,還有百畝良田多好。」
我倆關上門,數銀子。
誰知來了位不速之客。
竟然是靖安侯。
他立於門下,如今年歲漸長,消瘦了很多,颌角發青,沒有半分親侯的氣質。
阿瑜看著他。
眼底沒有半分波瀾。
「公子是來給夫人買胭脂嗎?」
「她喜歡什麼顏色?」
靖安侯聲音幹啞:「桃紅。」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阿瑜迎上他的目光,大大方方道:
「桃花嬌俏,桃枝易折。」
「公子抱歉,小店不賣桃紅。」
「瑜兒......」
我讓阿瑜先行離開。
留下我和靖安侯。
「寧朝瑾,到底是怎麼回事。」
「瑜兒她為何不記得我!」
我沒有隱瞞。
「阿瑜治好了傷,忘了些不快樂的事,也包括靖安侯您。」
聞言。
他的眉宇間掠過一絲哀傷和憤怒。
伴隨著骨節作響的聲音。
靖安侯雙目赤紅盯著我:
「寧朝瑾,瑜兒快不快樂不消你來說,當年你憑什麼將她從我身邊帶走。」
呼嘯而來的掌風,沒快得過遠處射來的箭。
「不準傷她!」
竟然是謝時清。
箭矢劃過靖安侯掌心。
其實靖安侯傷不了我,生意做那麼大,我店鋪四周皆僱有暗衛。
就連阿瑜也趕了過來。
手裡拿著榔頭。
「寧姐姐誰要傷你,躲到我身後來。」
靖安侯急於證明自己的身份。
連忙指著胸口:
「瑜兒是我,是我啊!」
阿瑜將榔頭對準他,眼神凌厲:
「是你要傷寧姐姐。」
「不是,瑜兒,我是你夫君,你真的忘了嗎?」
阿瑜保持懷疑的態度,上下打量著眼前人:
「夫君?」
靖安侯:「對對對。」
「我的傷好後,的確是忘了很多事,可你既說是我的夫君,那為何不在我身邊?」
「又為何這麼多年不來尋我。」
「寧姐姐對我好,我沒有忘記她,為何偏偏忘了你。」
靖安侯被問的啞口無言。
「你無憑無據,空口白牙就說是我的夫君。」
「汙蔑良家子身份,若是報官,可是要吃板子的!」
且不說我們如今身份變化,靖安侯也拿不出成婚書來。
史官早已記下靖安侯夫人林瑜病故。
老太君也不會讓侯府無後。
怕是早已為靖安侯續弦。
太常寺亦會收回原來的成婚書。
靖安侯頹然地退下臺階。
14
與謝時清重逢是我沒有想到了。
畢竟無皇令不得出京。
我尋了間茶樓與他坐下。
謝時清遲疑片刻,啞著嗓子開口:
「寧寧,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茶湯氤氲這熱氣。
我展開衣袖:
「將軍覺得呢,離開了將軍府,我才發現外面的天更為廣闊。」
「那將軍可有和喬小姐成親?」
氣氛仿佛在此刻凝結,安靜地可怕。
謝時清失笑:
「沒有。」
「你走後,我等了一年,你沒有回來,又過一年還是沒有回來。」
「連日的折磨,我才知道當初是有多傻。」
「我已經和喬小姐劃清界限,她也嫁人了,寧寧跟我回去好不好?」
這一聲像是在哀求。
「寧寧,是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他聲音發顫。
我釋懷地笑:
「將軍認錯的樣子,倒像是孩童丟了糖。」
「隻是那顆糖久久握在手裡,還沒嘗到就丟了而已。」
「其實無需傷懷, 也談不上原諒。」
「過去的事, 我早已經忘了。」
我這般平和的語氣, 反而讓他墜入無底的冰窖。
謝時清在雲州沒走。
他是跟著靖安侯來的。
阿瑜的胭脂火到了京城,靖安侯看出了端倪。
一查才知,當初是我給阿瑜吃了假死藥。
就連聖上都陪著我們演了這場戲。
靖安侯性格本就衝動,逃脫了老太君的桎梏。
連日趕來雲州。
謝時清知曉後, 主動上交兵權,緊隨而來。
就這樣,他在門前站了整整兩日。
我一如往常那般。
晨起, 去往各個鋪子。
街坊鄰居們見了我,都笑著打招呼, 叫我聲寧掌櫃。
午膳過後。
我會和阿瑜一起去城郊破廟, 為來往的難民施粥。
阿瑜喜歡和孩子玩。
施完粥,她喜歡教孩子們讀詩認字。
等到申時,又要回鋪子忙了。
阿瑜拿著各種胭脂搗鼓著新的配色和香味。
我就負責介紹好每一款商品,讓來往的客人滿意。
忙到日落西山回家。
躺在搖椅上愜意地享受著晚風。
真的沒有時間去傷懷情愛。
感念從前。
第五日。
我沒再見到謝時清。
有稚童送來一封信。
是謝時清寫的。
足有三頁,兩頁半都在回憶從前。
我看著頭疼。
唯獨看進去了最後幾句話。
他說, 從沒見過這樣的我。
若這般才是我喜歡的天地,那便任我翱翔。
若是累了, 就回頭, 他永遠在我身後。
可我如今回頭,看到的, 是我和阿瑜努力而來的底氣。
萬座高山,我們自己就可以堆砌,從不需要假手他人。
15
靖安侯走之前,阿瑜割下衣袍, 著人給他送去。
她早已憶起。
這是心不疼了而已。
割袍斷義, 誓要與他劃清界限。
後來二人回京。
靖安侯府的新夫人,知曉此事, 一氣之下落了胎。
她的身後是國公府。
國公爺見不得女兒受委屈。
不依不饒鬧到聖上面前。
靖安侯被褫奪了爵位。
牆倒眾人推。
靖安侯當年鬧市縱馬一事,被當做舊案翻出。
更是查到,林府和靖安侯一同行賄,讓阿瑜那遊手好闲的弟弟官居三品。
國公府趕緊以此為由, 讓女兒同他和離。
新案舊案一同。
林府被抄了家,靖安侯也被關入了宗人府。
至於謝時清。
他上交兵權後, 手中無實權。
謝家繼室早已看他不慣。
有心謀害之下,再次於雪山失蹤。
隻是這次, 無人再去尋他。
聽到這些消息,我和阿瑜正坐在樹下歇涼。
她養了隻狸奴,整日抱著不撒手。
我也學會了打絡子。
狸奴偶爾會趁阿瑜沒注意, 跳到我懷裡來,將我手中的線弄得一團糟。
「阿瑜, 你看看它!」
「好啦, 好姐姐,寧姐姐, 別生氣啦,今晚我扣它的小魚幹。」
狸奴像是聽懂了,喵喵叫。
滿園的笑聲。
春意漸暖。
從前京城舊事, 早已化作舊夢。
於我,於她,紛紛散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