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到這句話,鍾羨之連忙解釋:「小小,你別生氣,我隻是……隻是……」
鍾羨之沒錯。
我對著關慈說:「你告訴他,快點把我超度走,十年了,我已經待夠了。」
然而關慈卻是這樣轉達的。
她說:「宋小姐氣消了,她很感謝你請人來超度她。」
我目瞪口呆。
這不是道士,這應該是金牌翻譯。
鍾羨之怔愣了一瞬:「小小不生我氣就好。」
如何超度一個鬼魂。
很簡單。
找到鬼魂在世上牽掛的人事物,並幫她完成就行。
可我在世上牽掛的人隻有鍾羨之。
關慈追問:「確定隻有鍾先生一個人嗎?」
我想了想:「除了他,我也想不到還有誰值得我牽掛了。」
關慈搖搖頭:「宋小姐,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我語氣驚訝:「你還能聽到我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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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慈說:「道士能窺見一個鬼魂的內心很奇怪嗎?」
話音剛落,鍾羨之問:「要怎樣做才能超度小小?」
關慈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給城北孤兒院門前的那棵樹澆水。
第二句:吃一頓鍾羨之親手做的飯。
第三句:找到宋小小的遺物。
5
其實我不認可關慈的話。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這些需求。
對此,關慈的回答是,成為鬼魂後會封鎖潛藏在內心的願望。
我反駁道:「那為什麼其他鬼魂沒像我這樣彌留在世上十年之久。」
關慈看著我:「雖然他們封鎖住了內心的願望,隨著時間流逝,哪怕完成不了,他們學會了釋然,但宋小姐沒有。」
聽聽,這是什麼話?
拐彎抹角地說我氣量小。
晚上,院子裡隻有我和鍾羨之。
他撫摸著梨樹:「小小,你會不會怪我隔了十年才找人來超度你?」
我深呼吸一口氣,語調升高。
「就算把我超度走了,也不準砍掉這棵梨樹!」
鍾羨之苦笑道:「為什麼突然就看不見了呢。」
看不見什麼?
我一臉疑惑,等著鍾羨之下一句話。
結果他說:「晚安,小小,我會幫你完成願望的。」
我糾正道:「應該是遺願才對。」
鍾羨之看了一眼梨樹,身影陷入夜色中。
去城北孤兒院的路上,關慈手裡拿著一根梨樹枝,我就附在上面。
她施了法術,我可以在有限範圍內活動。
出租車司機闲聊道:「城北那家孤兒院都倒閉了,你們去那幹什麼?」
關慈回答道:「替一位故人去看看。」
司機看有人接話茬,直接跟關慈聊了起來。
我看著一言不發的鍾羨之。
他在想什麼呢。
過了一會。
司機停車,探出頭:「就是這,過段時間就有開發商來承包了。」
孤兒院已經荒廢了,雜草叢生。
關慈四處看了看:「怎麼沒看見那棵樹?」
我皺了皺眉:「有的,那棵樹還是我親手種的呢,就種在孤兒院門前。」
事實是,院門前空無一物。
經過打聽,才知道開發商打算推平孤兒院,那棵樹太礙事,就讓人砍了。
我對關慈說:「你確定我封鎖住的遺願有這個?」
關慈肯定道:「宋小姐,你在質疑我的專業能力。」
可樹都砍了,還怎麼澆水啊。
鍾羨之出聲道:「這家孤兒院的院長就住在這附近。」
我有些驚訝,他怎麼知道?
鍾羨之補充道:「我剛剛去打聽這棵樹的時候,周邊的住戶告訴我的。」
關慈摩挲著下巴:「說不定這個院長能解開第一個遺願。」
「是願望。」鍾羨之說:「這是小小的願望。」
我看見關慈臉上帶著一絲無語。
院長家離孤兒院不遠,走路十幾分鍾就到了。
關慈和鍾羨之敲門的時候,院長正彎著腰給她種的花花草草澆水。
她抬起頭:「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關慈開門見山:「請問您認識宋小小嗎?」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院長愣了愣,表情變得生氣:「提她幹什麼,有本事了,就急著拋棄這裡的一切。」
「說好的每年回來看我,結果十年了沒來看一次。」
我飄到院長面前,低聲道:「別生我氣,我現在回來了。」
關慈問:「孤兒院門前的那棵樹……」
院長哼了一聲:「被人砍了,我撿了樹枝回來養,就等著某人回來罵她一句沒良心。」
關慈追問:「就是您院門種的那棵樹嗎?」
我看向那棵長得鬱鬱蔥蔥的樹。
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又來了。
院長走到樹面前,伸出手摸了摸。
「宋小小過得還好嗎?」
「這棵樹是她親手種的,走的時候讓我別忘了給它澆水,她要回來檢查。」
「可十年了,我守住了她的樹,她怎麼還不回來澆水啊?」
關慈把那根梨樹枝遞給院長。
「您拿著這根樹枝,宋小小會和您一起給這棵樹澆水。」
院長接了過來,她沒問原因,隻是轉身去給澆水壺蓄水。
我把手覆在院長的手上,隨著澆水壺逐漸傾斜。
院長渾濁的眼睛突然閃著淚光。
「小小,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啊。」
我慌張地看向關慈,眼神詢問她。
關慈用傳音術告訴我:「完成遺願的時候,隻有跟你遺願有關的人會看見你,其他人看不見。」
這樣啊。
我對著院長露出一個笑:「媽媽,我回來看你了,你別生我氣。」
淚水從院長皺紋叢生的臉上落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媽給你做好吃的,這次回來別走了,我們做一對真正的母女。」
我想伸手抱她,雙手卻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
院長也看見了,她問:「小小,你是怎麼走的啊,走的時候難受嗎?」
我搖搖頭:「不難受,媽媽,你罵我吧,是我自私,瞞了你十年。」
院長蹲下身:「陪我把花種了,我就原諒你。」
地上擺著十盆繡球花。
我飄到她身邊,陽光落在她白色的發絲上,蒼老的手上。
記憶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在孤兒院一眾孩子中,我性格別扭,沉悶,不合群。
沒人和我玩,也沒人領養我。
越是這樣,我更要去做他們眼裡不討喜的孩子。
這是我微不足道,無人在意的掙扎。
可院長注意到了,偏偏她注意到了。
她沒有責罵我,而是問我植樹節要不要種樹。
那天,她在旁邊看著我,看著我親手種下了一棵樹。
她誇我做得好,又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會遇到很多人,有的人讓你憤怒,有的人讓你難過,有的人又讓你開心,我們不能因為那些讓你憤怒難過的人就拒絕讓你開心的人的到來。」
院長是我貧瘠單薄童年裡的一束光。
隨著被領養的孩子越來越多,孤兒院隻有我和院長始終留在這裡。
母親節那天,我沒忍住,喊了她一聲媽媽。
院長什麼也沒說,隻是抱著我哭。
現在,她邊種花邊哭。
「小小,你遇到讓你開心的人了嗎?」
我張開雙手,環住她:「媽媽,你是第一個讓我感到開心的人。」
種完花,院長站起身,看著鍾羨之。
她笑了笑:「小小這孩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她很怕孤單,謝謝你陪著她。」
我瞳孔震驚:「媽媽,你怎麼知道他是我……」
院長揚了揚下巴:「這是身為母親的直覺。」
離開的時候,院長突然對我說。
「小小,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想的話,我們來生做一對母女吧。」
我回答她:「媽媽,從你讓我敞開心扉的那一刻起,我們已經是母女了。」
6
第一個遺願解決。
關慈卻犯起了難:「宋小姐的第二個遺……願望是吃到鍾先生親手做的飯菜,鬼魂怎麼能吃到活人的食物呢。」
鍾羨之問:「是不是完成遺願後,和這個遺願有關的人能看見她?」
正在思考的關慈聽到這句話,聳了聳肩:「鍾先生,你未免太敏銳了。」
我其實有點怕。
怕鍾羨之看見我這樣,怕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關慈打了個哈欠:「鍾先生你可以先想一想宋小姐最愛吃什麼菜,明天我再來。」
說完,她踏著夜色走了。
鍾羨之低垂著眼,嘴唇微張。
我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
等我湊過去,聽見的卻是:「宋小小,你的願望為什麼這麼簡單呢。」
哪裡簡單了。
孤兒院的樹如果院長沒移摘,第一個遺願就完成不了。
第二個遺願人之常情,畢竟鍾羨之做的飯確實很好吃。
成為鬼魂這十年,我趴在梨樹聞了無數次從廚房飄來的香氣。
至於我的遺物,我是真不知道。
在這個世上,我還留有什麼遺物呢?
說實話,我也挺好奇的。
隔天,鍾羨之起了個大早。
他對著梨樹說:「小小,我要去買菜了。」
這十年來,鍾羨之出門做什麼,都要說一聲,跟打卡一樣。
我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鍾羨之剛走沒多久,隔壁阿婆的孫子來了。
小孩風風火火跑過來:「小小,我媽要帶我去她那裡讀書,以後我不能罩著你了。」
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誰稀罕你罩著我。
「小小,你生氣了嗎?你別擔心,我讓我阿婆罩著你,放假我也會回來看你的。」
我掛在樹上往下倒。
「喂,小孩,下次結梨子的時候,你來摘吧,到時候應該就不像現在這樣又酸又小了。」
等到那時候,我已經走了吧。
「宋小姐,你看,這個世上牽掛著你的人事物不算少。」
關慈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我猜是從這小孩說話的時候。
小孩迫不及待地問關慈:「你能聽見小小說話?她說什麼了?」
關慈說:「她讓你下次來摘梨子。」
聽到這個回答,小孩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我肯定會來的。」
我有些奇怪。
這小孩就不驚訝嗎?
也可能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天馬行空吧。
等鍾羨之買完菜回來,我和關慈已經大戰了三百回合。
剪刀石頭布,這麼簡單的遊戲,每次都是我輸。
「你真的沒讀我心裡想的什麼?」
關慈瞟了我一眼:「宋小姐,基本的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
鍾羨之問:「關小姐,你和小小說什麼了嗎?」
關慈笑著說:「我和宋小姐玩剪刀石頭布,她沒玩過我,在生氣呢。」
誰生氣了?
我去看鍾羨之,發現他情緒低沉。
7
鍾羨之做飯很有條理。
我認為看他做飯是一種視覺享受。
關慈卻不這麼認為,她隻想快點拿碗幹飯。
我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
關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早飯沒吃,餓慌了。」
怎麼讓我吃到食物,這是一個問題。
鍾羨之說:「不能燒給小小嗎?」
我瘋狂搖頭:「燒過來的食物還怎麼吃啊,都焦了。」
不對,我本來就吃不了。
關慈想了想,說:「有一種法術能提取食物的味道,可以讓宋小姐以魂魄的形態吸入。」
還有這種法術?
我躍躍欲試,張著嘴巴。
十年沒進過食,多少還是有點想的。
關慈念著咒語,眼看一縷白色的氣體飄到我嘴裡。
我嚼了嚼,啥味也沒有。
「按理說第二個願望應該消失了才對啊。」關慈拍了拍手:「宋小姐的願望是吃到鍾先生親手做的飯,是食物在她嘴裡咀嚼才行。」
鍾羨之語氣焦急:「該怎麼做?」
關慈看了看鍾羨之:「那什麼,鍾先生,我會讓宋小姐附在我身上。」
什麼?
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陣白光閃過。
「小小?」
我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鍾羨之。
伸出手去碰了碰,這次碰到了。
他的表情帶著驚訝,但更多的是喜悅。
「小小,我做了你愛吃的菜,快嘗嘗味道變了沒有。」
十年沒用筷子,我有些不習慣。
好不容易夾起一塊糖醋排骨,還沒吃進嘴裡,就掉地上了。
鍾羨之見狀,他夾起一塊:「怪我沒有眼力見,我應該替小小夾的。」
我別扭地張嘴咬住。
還是那個味道,沒變。
吃完,我不自覺勾起嘴角。
鍾羨之說:「小小,你笑了。」
我瞬間板著臉,我可還記得鍾羨之說關慈笑起來像我。
鍾羨之解釋道:「小小,這個世上沒人像你,宋小小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