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你為什麼要退親呢?」
「明明你生來就什麼都有,我隻是想嫁給他,求個安身之所而已……」
她似乎將一切不幸都歸咎於我。
緊盯著我的眸子,如淬了毒一般陰暗。
「那日你退婚,接了賜婚聖旨,他在家裡宿醉了一整夜,第二日便同我說,若不能娶你,我也別想過門。」
「你瞧,他多愛你啊。」
「聽說你有危險,怎麼可能不來呢?」
愛?
這個字眼,讓我有些想笑。
我忍不住笑出聲。
「我總算知道,你和周行野為何行事如此悖逆隨心了。」
「你們一個狂傲自負,不想退親丟了我宋家錢財帶來的好處,背負降妻為妾的罵名;一個自以為是,認為全世界都該順著你,幫你嫁入周家為妻。」
「嘖嘖,當真絕配!」
我抬眸看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
「可是,憑什麼我要委屈自己,成全你們呢?」
我這番話似乎惹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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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掐住我的喉嚨,仿佛要置我於死地。
但就在我呼吸不得,眼前一陣發黑,以為自己真要死的時候,她又瘋瘋癲癲,驟然收手,喃喃道:「不行,入獄流放這一路,我被人虐待、玩弄,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受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你也不能死得太容易……」
22
大約真的想要一個答案。
明明有機會殺我,連雨煙卻固執地賭一個結果。
木屋外馬蹄聲響起時,她很興奮。
她動作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提起,匕首架上我的脖子。
推我出門,看見一前一後策馬前來,正同馬匪廝殺的蕭鶴川與周行野。
她忽然瘋了一般,大笑出聲。
「看!他來了!」
「他竟然真的來了!」
她笑聲悽厲,震得我耳朵發疼。
可我卻沒看周行野,隻緊緊地望著一旁眸眼狠厲、執劍穿透馬匪肩頭的蕭鶴川。
鮮血飛濺,染紅了他的衣裳。
我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此時的他,宛如地獄而來的羅剎惡鬼。
我卻絲毫沒覺得怕。
反而感覺,此刻他被鮮血染紅的眉梢臉頰,妖豔異常。
隔著人群,他抬眸望來。
與他視線相對的瞬間,我隻感覺心跳都漏了半拍。
「住手!否則我不保證她能活命。」
耳邊,連雨煙叫囂著。
周行野似乎停了。
動作頓住的瞬間,馬匪的長刀在他身上割出了幾道口子,眨眼間就將他按倒在地。
但蕭鶴川沒有,他面無表情地緊盯著連雨煙。
眸光陰鸷。
像是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隻一眼,便讓人望而生畏。
長劍自他手中投出,準確無誤地飛向挾持著我的連雨煙。
似乎沒料到他毫不顧忌。
連雨煙呼吸一頓,本ţüₑ能地拉我為盾。
可這動作蕭鶴川仿佛早有預料。
因為下一刻,他已經飛身上來抓住劍柄,手腕一拐,準確無誤地將長劍刺入連雨煙的肩裡。
被蕭鶴川拉入懷中,緊緊護住時,我的心跳仍舊很快。
看著他一臉後怕,緊張問我「安羽,你有沒有受傷?」的瞬間,我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蕭鶴川「紈绔」之名還未傳開時。
那些達官貴人之間,有過一些對他的傳言。
「此子慧極,小小年紀便能拉開戰弓,尤勝長公主當年。」
「將來若有他們母子二人相助,何愁不能穩坐皇位?」
23
蕭鶴川的侍衛帶人衝來時,那群馬匪已經開始四散奔逃。
但還沒能逃掉,便都被捉住了。
被捆住押走時,為首的大胡子馬匪破口大罵。
這一次,我聽懂了。
他罵的是:「臭娘們!你騙老子!」
「說什麼有錢賺、有女人玩,你就是和官府串通好的!」
「你等著!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連雨煙充耳不聞。
她淚眼蒙眬地緊盯著周行野,好不容易才勉強靠牆站穩。
「周行野,你終究還是來了……」
「你就那麼愛她?寧願抗旨也要來救她?」
周行野沒有回答。
抬眸看我一眼,眸光復雜晦澀。
但轉瞬間,就被蕭鶴川側身擋住。
「走吧。」
確認我沒受傷,蕭鶴川沉聲替我松了綁。
他攬著我轉身時,連雨煙還在質問周行野。
「那我呢?你愛過我嗎?」
「雨煙,你知道的,我一直隻拿你當妹妹……」
「妹妹?哈哈哈……好一個妹妹!那你也去死吧!」
……
身後,悽厲的笑聲夾雜著嘈雜的驚呼。
令人心驚。
蕭鶴川卻不容我回頭。
他拉著我加快腳步,態度強硬,幾乎咬牙切齒:「別看,這兩人都是瘋子。」
直到行至密林,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才松開,一言不發,背對我而立。
看著他緊握的拳頭和僵硬的脊背,這一刻,我竟讀懂了他的情緒。
「蕭鶴川,你為何生氣?」
話音落下,他忽然動了。
他轉過身來。
不等看清他的表情,我便被他伸手一拉,拽入懷中。
「別被周行野騙了。」
「我是男人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愛你。」
24
男人的懷抱滾燙結實。
耳邊的聲音也瓮聲瓮氣。
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心中微動。
我輕聲應:「嗯,我沒信。」
我當然知道周行野並非後悔,對我動心。
他不過是自尊心作祟,容不得旁人拒絕,又什麼都想要罷了。
或許於他而言,徹底失去才會回頭。
我相信,若今日他僥幸沒死,過不了多久,他便要開始緬懷連雨煙的深情。
從蕭鶴川懷裡退出來時,我已經平復好了心緒。
可抬頭對上他沉而又沉的眼神。
我的胸口處又狠狠一怔。
像是被人塞滿了大團大團的棉花,酸軟發脹。
又像是平靜的湖面,被人投下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讓我微微怔忪。
我本來想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問問他,前些日子為什麼不見我。
那封賜婚聖旨,又是怎麼回事?
但脫口而出,問的卻是:「綏原郡,你還去嗎?」
「去。」
「嗯,那……早日回來,我等你回來成親。」
明明蕭鶴川的表情方才還陰沉得仿如寒冬臘月。
此刻,卻如雨後初晴。
眼角眉梢俱是喜意。
「好,等我回來娶你!」
被他的情緒感染,我心中也好似被灌了蜜,忍不住牽起唇角。
罷了。
以後再問吧。
畢竟往後有的是時間。
不急。
蕭鶴川番外
1
將宋安羽平Ṱṻ₌安送回家,蕭鶴川策馬趕了一夜的路,才趕上賑災隊。
這一路,他心țųₕ情頗好。
連身邊的侍衛都瞧出來了。
「世子,咱們這是去賑災,不是去賞花逗鳥。」
「您別笑得太放肆,成嗎?」
蕭鶴川朝他翻個白眼。
他懂什麼?
一看就是沒嘗過愛情滋味的人。
算了。
沒人愛也挺可憐的。
不與他計較。
但賑災的確是正事。
想了想,他策馬追上長公主。
「母親,這次賑災完回京,我打算不藏拙了。」
「等回京成完親,我也去邊疆抗敵、保家衛國,怎樣?」
否則,京中人人見了宋娘子,都要稱贊一聲「宋大善人」。
提及他,仍是「嘖嘖,那小閻王哦……」
聽得多了,他總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2
十一歲那年,蕭鶴川被人綁架過。
綁架他的人他知道。
是三皇子的母親孫妃。
孫妃想讓他母親幫自家哥哥謀兵權。
母親不願。
綁架既是威脅,也是警告。
但他不傻,被綁的途中自己逃了。
不過逃的過程中,摔折了一隻手。
他稀裡糊塗被人當成小叫花,送去了宋家善堂。
善堂的主人,有個很可愛的女兒,叫宋安羽。
住在那兒的小半個月,他總共見過兩次。
兩次,那女孩兒都會軟軟問他:「小哥哥,你傷口還疼嗎?」
「疼的話,我喂你吃飯吧?」
第一次聽的時候,蕭鶴川隻覺得,她嘴好甜,喚得可真好聽。
可第二次再聽,蕭鶴川又覺得刺耳。
她的嘴也太甜了!
每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都會被她喚「哥哥、姐姐」。
好煩……
3
當年綁架一事,公主府並未聲張。
蕭鶴川被秘密找回後,孫妃曾攜三皇子上門,同長公主交涉兩個時辰。
那一日,孫妃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仍舊如往常一樣親熱:「聽說世子病了半月,如今氣色也算好起來了。」
「果然,就是比我家那皮猴結實。」
三皇子也歡喜地拉著他,想帶他去跑馬。
但長公主都拒絕了。
原本,這樁事蕭鶴川的母親是想討個說法的。
但他的皇帝舅舅卻暗中相勸。
勸大事化了,勸不要計較,免得朝堂動蕩。
母親說:「這就是政治。」
「人一旦身居高位,難免權衡利弊,舍棄無足輕重的東西。」
「即便一母同胞, 即便生死患難, 若風頭太盛,也會忌憚……」
看著母親頹然的表情,那一刻, 蕭鶴川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朝堂也好,舅舅也罷。
都沒意思透了。
4
那一年, 蕭鶴川決定放棄入仕。
他以為,不用學那些過目不忘、枯燥乏味的文章挺好。
他可以有更多時間溜出去,悄悄瞧一眼那個香香軟軟的宋家小姑娘。
那兩年, 他總是有意無意在那宋家小女娃面前晃蕩。
可大約他在善堂時太像個小乞丐了。
那宋家小女娘每次和他擦肩而過, 都目不斜視,竟一次都沒有認出他。
也大約他在她面前晃蕩的次數多了。
宮中那幾個皇子,也注意到了她。
一次馬球會,他們忽然提起宋家女娘。
「商戶之女, 還算標致, 長開了也算個尤物了。」
「太子哥哥也感興趣嗎?不如納了做個妾?」
「你不納?沒人納的話,我可就下手了……」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蕭鶴川實在沒忍住,借著打球, 將這幾人追著揍了一頓。
後來, 他便不敢再去宋家小女娘面前晃了, 隻能偶爾借著喝酒玩樂、走馬逗鳥遠遠瞧一眼,暗中護著她。
他的名聲,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壞的。
不過壞了也好。
壞了就能在宮宴上, 光明正大踹倒酒壺,拒絕同別家女娘的指婚。
也能在聽聞宋父替女兒相看人家後, 衝進御書房, 理直氣壯要賜婚旨意,替她要封號。
甚至能在那些朝臣和娘娘撮合他與官員之女時, 毫無顧忌逮著那家人罵。
左右他名聲壞了。
娶那些利益糾纏交錯的鶯鶯燕燕回家, 不如一輩子光著。
隻是可惜了。
「好好的姑娘,怎麼就眼瞎, 看上姓周的醜貨呢?」
每每醉酒,蕭鶴川都忍不住這麼吐槽。
5
好在兜兜轉轉, 最後還是我——成親那日, 看著一身大紅喜袍的宋安羽,蕭鶴川如是想。
洞房前,好友醉醺醺地往他懷裡塞了一本畫冊, 笑得揶ŧü₍揄促狹:「第一次,好好學學, 別給小嫂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喝多了酒, 他頭腦也暈乎乎。
還沒來得及翻看畫冊內容,便被好友們推進了喜房。
他差點沒站穩。
踉跄中,畫冊脫手飛出去, 落在了宋安羽腳旁。
大約因為驚訝, 女子雙眼微瞪。
嫣紅瞬間爬上臉頰。
順著她的視線往下,就看見那本封面正經的畫冊裡,男女赤裸糾纏。
香豔至極。
「不是,這不是我……」
他想解釋。
可對上女子視線。
第一次看見她如此嬌俏害羞的模樣。
蕭鶴川的心口處忽然狂跳。
這一刻, 他忽然覺得,這事應該無師自通。
好像不學,也行的。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