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衝喜新娘。
鎮國將軍昏迷半年後,我嫁給了他。
照顧將軍並不麻煩,我甚至盼著他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將軍還是醒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知道我是怎麼醒的嗎?」
我搖了搖頭。
「被你說別人壞話,撥算盤的聲音吵醒的。」
1
我同意了周聿的請求。
不是因為心軟,而是,我不想再留在家裡。放眼京城,能立刻給我一個家的,就隻有蕭府了。
蕭廷和重傷後一直未醒,嫁給他,比在家裡看那些醜陋的嘴臉好得多。
翠娟坐在我邊上,罵周聿沒有良心。
我笑了:「人往高處走,他選擇嫡姐不要我,是人之常情。」
周聿是嫡姐宋清荷的表哥,家世很好,為人也端方清潤,而我,隻是個位卑命苦的庶女,我和他在外人眼裡,是天差地別的存在。
原本,我和他也不會有交集,但去年的上元節,他突然送了我一盞蓮花燈,還說早就注意到我了,言辭間,都是對我的愛慕。
他俊朗清高出身世家,我雖覺得不真實,但還是生出了奢念,如果能嫁給他,於我而言,是飛上了枝頭,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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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我才知道,周聿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他聽道士說自己將有大劫,需要一個命格硬又屬虎的女子擋災,於是我就成了他的選擇。
現在他的災去了,又高中皇榜前程似錦,當然不娶我了。
「可是,您也不能嫁給蕭將軍啊。他要是死了,您就要守寡,他要是活了,聽說……聽說他兇起來能吃人。」
我撲哧笑了,點了點翠娟的額頭:
「聖上點名讓嫡姐去衝喜,你覺得,我有得選嗎?」
我早知道,父親舍不得讓嫡姐去衝喜,最後一定會讓我去。正因為如此,我才期待周聿今天的求親,能幫我解了困局。
但現在……
「挺好,嫁給誰不是嫁呢?」
2
因為是衝喜,所以婚事辦得很倉促,從小定到成親,不過半個月。
出閣那天,周聿隔著門簾給了我一把扇子。
他說,將來如果遇到難處,就讓人拿著這把扇子去找他。
但我離開時,將那把扇子丟在了桌上,將來我就是要飯,也不可能去找他。
轎子顛了幾下便到了蕭府,因蕭廷和是鎮國將軍,所以府上倒很熱鬧,入耳的都是恭喜。
我被送入喜房,自己掀了蓋頭,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蕭廷和。
他臉色蒼白生氣黯淡,但縱然這樣,卻仍能從他刀削似的眉眼中,看出他往日的威嚴和俊朗。
聽說他身中數箭,被抬回來的時候,血都快流幹了,換成普通人肯定活不下來,可蕭廷和卻一直撐到了今天。
「長得真好,如果就這麼去了也太可惜了。」我坐在床邊,忍不住撫上他的眉眼,「他們都說我命硬,能擋煞,希望對你也有用。」
前院的賓客散了,伺候蕭廷和的嬤嬤來交代我,照顧蕭廷和的細節。
我一一記下了。
「今日擦過身子了吧?」聽完嬤嬤的話,我忍不住問道。
「今日大喜,一早就給將軍擦洗過了,不過明日開始,這些事都要夫人做了。」嬤嬤說完這些便走了。
我松了口氣,還好今天不用給他擦洗,明日……明日再想辦法。
我將蕭廷和的手從被子裡抽ṭŭ⁴出來,輕輕給他揉著胳膊。
嬤嬤說,每日都要這樣按一按,這樣蕭廷和的身體才不會僵硬。
「左手也有繭子,難道他是左撇子嗎?」我一時好奇,又拿出他的右手,右手也有,「難道是用雙刀?」
「手指倒是很長,不知道握刀時,是什麼樣子。」
按完手,我又掀了被子給他按腿,他的腿也很修長,就算半年沒動,大腿依舊遒勁有力,不過,他腿上有很多刀疤,橫七豎八看上去很可怖。
「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國將軍,也不容易啊。」
「你睡吧,以後我睡軟榻。但如果你醒了可別因為驚訝房裡多個人,而殺了我。我是無辜的。」
我取了衣裳去沐浴,出來後擦著頭發,視線忽然一頓:
「他手怎麼在被子外面,我剛才沒放進去嗎?」
3
我在床前站了許久,但他的手沒有再動過。
我又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
夜裡倒很安靜,但我睡到半夜又驚醒,忙開了房門喊嬤嬤進來。
「可是將軍有事?」嬤嬤問我。
「嬤嬤,」我朝床上看了一眼,有些為難地小聲問她,「將軍需要……小解嗎?」
嬤嬤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大約是對我的問題有些無言:「人活著,就會要解手啊。」
我愣在原地。
「夫人,這些事一開始是羞澀,可是熟能生巧,再說,您和將軍是夫妻,怕什麼?」
嬤嬤離開後,我坐到床邊,看了一會兒蕭廷和。
「這種事,再熟我也不可能生巧的。要不,你忍忍?」我給他理了理被子,「明兒早上會有小廝來照顧你。」
交代完我剛轉身,壓了邊角在他枕頭下的帳子忽然散開,將床罩得嚴嚴實實的,隔絕了我的視線。
我愣了愣,沒多想便去睡了。
第二天我則去前院給蕭家的人請安。
蕭老夫人以前是郡主,嫁給安國公後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叫蕭廷逸,蕭廷和是次子。
安國公不管俗事,每日莳花弄草鬥雞遛鳥,是京城有名的紈绔。
問安認親的過程並不溫暖,蕭老夫人讓我站著,訓了我足足一個時辰。
倒是蕭廷逸的兒子蕭珏很可愛,五歲的孩子規矩學得比大人都好。
回到房裡,蕭廷和已經洗漱過了,我坐在他床邊休息。
「你家裡人有點兇。」我低聲和他道,「老夫人莫名其妙訓了我一個時辰。」
「要不是我在家嫡母也常讓我罰站,我練出來了,否則今兒我耳朵都要長繭子了。也真有本事,沒用的話能說那麼久。」
我將他手抽出來揉著。
「你長得不太像你母親,她可沒你好看。你像國公爺嗎?不過我今兒沒見到他,聽說他一早出去遛鳥了。你爹真闲!」
「你大嫂還暗示我,說你喜歡的是她堂妹,叫什麼……容玥。喜歡有什麼用,你重傷,她怎麼不來衝喜?害了我這個無辜的人。」
「等你將來醒了,你要認清她是薄情人,別鬧著要我走娶她進門。如果真要我走也行,你少說得給我……」
我去取了算盤來,認真算了一通。
「少說得給我二十萬兩遣散費,否則我是不會讓位的,就做那個棒打野鴛鴦的原配。」
我正按著,感覺他指尖好像動了一下,我愣住。
「你能動?」我問他。
他沒有反應,我又道:「你若能聽到我說話,便再動一動回應我。」
他依舊沒有反應。
「我看錯了?要不你晚點醒也行,我還沒適應你家,如果你醒了像你母親一樣每天訓人,那我豈不是更累?」
「唉,沒本事的人,到哪裡日子都不好過。」
三日回門,我一個人帶著東西回去,蕭老夫人講究,排場做得極大。
我看著一馬車的禮,讓車夫停在巷口,扯了幾袋子值錢的東西交給翠娟:「拿去賣了換錢。」
翠娟左肩一袋右肩兩袋小跑著走了。
我這才回了娘家。
一進門,我便看到站在撫廊下的周聿,他看見我便快步朝我走來。
「青央,這兩日過得可好,蕭府可有苛待你?」
4
我朝周聿回了禮。
笑盈盈道:「我過得很好,不勞你操心了。」
周聿面色慚愧又悲苦:「怎麼會……好?是、是我欠你的。」
「你想多了。我的夫君極好,長得好,話還少。」我深看他一眼。
他一怔,嘆了口氣:「你果然還是怨我。」
我擺了擺手,不想和他多說。
「青央,扇子你怎麼沒有帶走?」他追了我幾步問道。
「周聿!」我回頭望著他,「如你所願我已替嫡姐嫁去了,你現在又來和我這番話是何意?想舊情不斷還是讓我做出牆的紅杏?」
「青央……」周聿錯愕地看著我,滿面薄紅。
「所以,以後見到我就避一避,實在避不開就請稱呼我為蕭二夫人,旁的廢話一概不要提了。」我拂袖走遠。
周聿卻依舊站在原處。
回門是要在娘家用午膳的,但我不想因為講究那些虛禮而委屈自己,所以放下了禮就準備走。
父親訓斥我:「你若走了,回了蕭府也要被人看不起。」
「父親,滿朝文武誰家沒千金,聖上卻獨讓您的女兒去衝喜,到底是誰被人看不起?」
「你!」父親噌一下站起來,「你翅膀硬了,敢和我這樣說話!」
以前我當然不敢,因為我還要吃他的飯,現在不用了,我自然就敢了。
有的橋,過了就該拆!
「那我就更不留了,免得讓您聽到更難聽的話。」我出了宋家的門,帶著翠娟在外闲逛了一會兒,吃了我想了數年的鴻宴樓酥鴨。
「小姐,嫁人還挺好。」翠娟吃得滿嘴的油。
我笑著道:「不是嫁人好,是有地位好。」
回到蕭府,蕭老夫人將我拒之門外不用我請安,府中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很輕蔑,我並不在意,隻是眼神而已。
房內,蕭廷和依舊沉睡著,地龍燒得太熱了,我將他被子揭了半截:「蕭將軍,我今兒自己回門了。」
「蕭老夫人好面子,給我娘家送了兩棵百年的人參,他們可不配吃,所以我拿去換錢了。」
我將在街上隨手買的一個琉璃制的墜子放他手裡。
「這是用換來的錢買的,算是給你分的錢了。」
我和他並排靠著,給他搖著扇子,打量著他的睡顏。
「你比周聿好看多了。」我撫著他的眉眼。
「周聿今兒竟來攔著我,我覺得,他是看不起你,竟對你的夫人說這樣輕薄的話,所以將來你醒了,作為男人你應該教訓他一頓,揍得他滿地找牙。」
「還有我嫡母、嫡姐,以及嫡姐養的那條狗,那破狗每回見我都龇牙咧嘴的,你也幫我教訓一頓。」
在娘家時,我不敢對他們怎麼樣,現在嫁了人,我雖得了小小的自由,可想報復他們,腰板還是不夠硬的。
「算了,你一直這樣躺著也挺好,若你不想我做你夫人,又嫌我礙事,殺了我怎麼辦?」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爹是,周聿是……我估計你也是,我就不對你抱很大的期望了。」
我剛說完,忽然發現一直握在蕭廷和手裡的琉璃竟碎了,我忙將他的手攤開,檢查他的手有沒有受傷。
「捏碎的嗎?」我打量著蕭廷和,「醒了?」
我收拾完碎片,喊嬤嬤去請大夫來,一會兒工夫,房裡擠滿了人。
在眾人的期待中,大夫搖了搖頭:「將軍沒有醒來的跡象。」
蕭老夫人很失望,便拿我出氣:「你腦子不好,眼睛也不好使?」
我也不敢回嘴,任由她訓了一會兒,蕭大夫人半真半假地給我解圍:「弟妹是來衝喜的,盼著弟弟醒,也情有可原。」
「哼!真當衝喜有用了。」蕭老夫人怒著往外走,「聖上就是病急亂投醫,弄這麼個小門小戶的進來鬧我的心。」
房裡所有人離開時都用眼風掃我,等他們走遠了,我趕緊關上房門。
「說得好像我願意嫁似的,誰還不是聖命難為了?」我嘀咕著,「你娘不敢說聖上,就拿我出氣,我還看她不順眼呢。」
我坐床邊,給蕭廷和捏著手:「有本事給我二十萬兩讓我走啊,又不敢,就會窩裡橫。」
「唉!」我又嘆了口氣,「其實我也隻會窩裡橫,關上門我誰都敢罵,可是門一開,你家掃地的丫鬟我都不敢得罪。」
「因為我命苦啊,要不是我聰明,我都不識字。既然不想養我,為什麼要生我?我爹這人,連條狗都不如,狗還知道護犢子呢。」
不過,剛才的琉璃是怎麼碎的呢?
難道他醒了,卻假裝沒醒,故意裝睡?
「蕭將軍?」我湊上前,細細觀察他的眉眼,等了一會兒,我又撓了撓他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