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澹宴微微側頭:「之前不能確定,現在確定了。你看我時神色如常,看錢時,眼裡才有光。」
9
澹宴的話振聾發聩。
我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質疑。
我找來我的好朋友,太醫院的崔燦。
如今後宮人太多,太醫們忙得不可開交,隻有他門可羅雀。
因為他的研究方向是人類面部痦子切除。
目標病人隻有一個,便是皇帝。
可皇帝遲遲不肯做。
別人紛紛以各種由頭晉升了,隻有他入宮十年,還在底層țų₀。
崔燦簡單粗暴地為我把了脈,聽了心跳,說:「確診了!你確實有這病!」
我大驚:「怎麼確診的?」
崔燦說:「正常女子,被男子這樣直接搭脈摸手,又靠在胸口,哪個不臉紅心跳?可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不服:「不是說醫者無性別!」
崔燦指著自己臉上未散的紅暈:「你是醫者還是我是醫者?我都有反應,你卻沒有!」
我惱羞成怒:「你個庸醫,盡是旁門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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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燦說:「我一個外科醫者,給你看內科,本就專業不對口,能看就不錯了,要什麼正門正道。」
他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張診單,遞給我:「去抓點藥調理調理吧。」
我看了看,一個字都辨認不出。
「你寫成這樣,讓御藥房怎麼抓藥?」
崔燦狂放不羈:「他們幾十年抓藥經驗,Ṫú¹自由發揮可能比我開的效果要好。」
我:「……」
10
收的禮太重,我良心不安,便每日勤勤懇懇扎馬步,舉沙袋,抡大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律又勤奮。
澹宴的禮,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來。
今日是一套頭面,說最好的頭面才能配沉月簪。
明日是一套錦服,說最美的衣服才能配這套頭面。
後日又是一雙玉鞋。
阿青一臉震驚:「宴王爺是謀權篡位被你看見了嗎?」
我穿上整套服飾,華貴逼人。
阿青摸著我的衣襟感嘆:「這是想讓你登基稱帝啊。」
我感到無以為報,人生頭一遭親自繡了一隻香囊準備送他聊表誠意。
我把香囊拿給阿青,還沒開口,阿青搶先說:「好醜的香囊,我不要。」
我說:「首先,這不是給你的。其次,這是我親手繡的。」
阿青立即改口:「好情深義重的香囊。」
11
七夕夜宴,花好月明。
眾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卻紛紛穿了便於活動的平底鞋。
我知道,這是一場鏖戰,於是早早扎起馬步,熱起了身。
皇帝攜澹宴一進來,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澹宴一身素繡玄服,矜貴冷冽,襯得旁邊的皇帝像隻五顏六色的大粽子。
大粽子喜不自勝:「愛妃們好熱情,快入座吧!琅美人,你也不必行那麼大的禮。」
澹宴忍著笑,向我這邊走來。
我這才看清,他腰上系著我那隻醜香囊。
蒼天可鑑,我隻是為了表達謝意,沒讓他真的於大庭廣眾之下佩戴在身上讓我社死。
他長得如此花容月貌,穿得如此不落凡俗,卻搭這樣一隻扎眼的香囊,成為全場第二有病的穿搭。
第一有病的是鯉妃,大熱天的,她卻披了一件天青色鬥篷。
一桌兩座,澹宴從容落座。
眾美人頓時死死盯著澹宴身旁的空座。
皇帝說:「宴王徵戰勞苦,賜美人斟酒!」
眾美人面上矜持,卻足下生風,一擁而上。
我一個馬步上前,死死攔住那個空座。
誰都別想坐下!
一時間,七手八腳都朝我身上招呼,想將我ţù₊挪開。
我屏住氣息,岿然不動。
魏美人急眼了,上來一個別馬腿。
我輕蔑一笑,當我這一個月的馬步白扎的?
抬腿將她絆倒在地。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
「你們這麼好的身手,不如邊疆的仗,你們去打?」
眾人悻悻松了手。
澹宴笑眯眯朝我一揖:「那就勞煩這位美人。」
任務圓滿完成,我和澹宴心照不宣,默默開心。
我開開心心坐下。
澹宴開開心心向我挪了挪。
我也開開心心向他挪了挪。
他給我夾塊櫻桃肉。
我給他夾塊脆皮肘子。
皇帝眼風掃到我倆,飯都吃得不香了。
「你倆要是這樣,那朕能不能坐中間?」
12
酒過三巡,兩個小太監抬上來一隻箱子。
身旁的蓮妃停杯投箸:「完了,噩夢開始了。」
皇帝酒興甚濃:「晚宴的重頭戲來了,朕的周邊競拍活動,現在開始!」
他從箱子中翻出自己的墨寶,比他顏值好看不了哪去的字,寫著一首平平無奇的酸詩。
眾人一臉不屑。
我暗想:這也有人買?
可我又想錯了。
活動一開始,眾妃嫔紛紛加價爭搶,轉眼哄抬到了白銀一百兩。
我問旁邊搶得面紅耳赤的鯉妃:「圖啥啊?」
鯉妃說:「快搶吧,後面的更變態。」
這件墨寶被鯉妃以三百兩白銀競得。
皇帝很開心。
「愛妃們雖然平日不善表達,內心還是愛朕的。」
他喜滋滋地拿出第二件寶物,他用過的汗巾。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意料之中的變態,來得意料之外地快!
我問澹宴:「不買不行嗎?」
澹宴說:「有一回,也是這樣的活動,喜嫔沒買,皇帝連著去她寢宮睡了一個月。」
我瞬間急了,高高舉起面前的牌子:「五十兩!」
現在不買,後面保不準再出來什麼變態玩意兒。
誰知,魏美人卻和我槓上了。
我出五十,她出八十。
我出八十一,她出一百。
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
我內心焦苦,兩個芳齡大美人,為了爭個醜男用過的汗巾,搶得你死我活。
癲,好癲,癲得想死。
這時澹宴舉起我的牌子,緩緩開口:「一百零一。」
魏美人:「八十。」
澹宴:「五十。」
皇帝急忙落錘:「成交成交!再叫下去,我得倒貼你錢。」
小太監用精致的烏木託盤端來那條汗巾唱道:「恭喜琅美人,以白銀五十兩價格競得陛下親用汗巾一條!」
另一個小太監將汗巾在我面前抖開展示。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身旁的澹宴倒在桌上,手中杯酒灑了一地。
我喊起來:「陛下,你的汗巾把宴王爺燻暈過去了!」
周圍又是乒乓亂響。
陸續有美人倒了下去。
我帶著哭腔:「陛下,你的汗巾把大家都燻昏過去了!」
皇帝說:「你給朕動動腦子,他們明顯中毒了!快來人!」
我動不了腦子了。
因為我也昏過去了。
13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床裡側躺著澹宴。
床下蹲著雙目炯炯的阿青。
我很無助:「阿青,這是怎麼回事?」
阿青撫摸著我的腦袋:「別怕。我長話短說,現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們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成功,什麼東風?」
阿青說:「你還記得,入宮時,你爹對你最初的期望嗎?」
我想了想:「禍亂後宮,攪弄風雲?」
阿青:「對!我就是入宮來替你做這件大事的!」
我惶恐得語無倫次:「你是什麼人,我爹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
阿青:「放心,我們不會傷害尉國,隻是想給尉國換個皇帝。換個長得好看,腦子好使,武力還高的。」
這個指向相當明顯。
我看了看身邊躺著的澹宴:「他同意了嗎?」
阿青搖頭:「他不同意,所以我們要逼他同意!現在,你就把他睡了,逼他造反,拿下皇位!」
我覺得這很不公平。
「為什麼要我睡他,你怎麼不自己睡他,我爹怎麼不自己睡他?」
阿青手指戳著我的腦門:「他又不喜歡我,我睡了他,他殺了我就是,做什麼謀反那麼麻煩!」
「可他也不喜歡我啊!」
「誰說他不喜歡你。你當自己為什麼突然被送進宮,因為他去你家提親求娶你啦!你爹這才連夜將你送進宮,想要離間他們兄弟二人,逼他謀反!」
我仍不放棄掙扎:「就沒可能,他去我家是向我爹提親的嗎?要不讓我爹來睡睡試試,別搞錯了。」
阿青面如死灰:「我腦袋進屎了在這跟你講道理。」
她捏住我的下巴,簡單粗暴灌了我一碗藥。
「別怕,催情藥而已。」
說罷出去關上了門。
我哭起來:「我跟你們這些癲公癲婆拼了!」
可我的手漸漸不聽使喚,呼吸也漸漸變得粗重。
我開始解澹宴的衣服,又不要臉地吻上了他的唇。
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時,澹宴醒了。
那雙好看的眼睛湿漉漉望著我。
我眼神迷迷瞪瞪:「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耍流氓?」
澹宴扶住我的腰,溫聲說:「沒見過流氓耍得這麼菜的。」
他翻身上來,又落了帷帳。
我含糊問:「你不是不能人道麼?」
澹宴說:「你不也性冷淡麼?」
他騙了我,我也騙了他。
我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好配。
14
我成功了。
然而事實卻一波三折。
宮中本就潛伏著北國細作。
澹宴已平北地戰亂,殘存在宮中的北國細作如同斷ṭų⁾了線的風箏,回又回不去,留又留不下。
他們趁亂而起,綁了皇帝,想要掙條活路。
大殿之外,兩方對峙不下。
無人敢貿然動手,也無人敢放虎歸山。
直到……澹宴出現了。
後宮的人,包括我,都沒見過戰場上的澹宴是何等威風。
此刻,他一身玄衣,坐於馬上。
未負兵甲,神態也是吊兒郎當。
他眼睛微眯,對著細作喊話:「殺,快殺了他,他死了,我好登基。」
幾名細作神色略顯慌亂。
皇帝也很慌張:「好你個小兔崽子!」
澹宴不理會他,繼續笑著喊話。
「殺不殺他,你們今日都難逃一死。區別是,放了他,他仍是皇帝,承你們情,留你們全屍。殺了他,我就是皇帝了。你們知道的,我可沒有那麼心慈手軟。」
細作說:「死都死了,我還在乎全屍?」
澹宴神色淡定:「首先,死在我手裡,不會那麼痛快。其次,我為了彰顯兄友弟恭,讓自己這皇位坐得眾望所歸,必然追查你們身份,刨你們祖墳,誅你們九族,為我兄報仇。雖然麻煩了點,這出戲,定是要做給世人看的。」
幾名細作的臉色由紅轉白,白又轉黑。
他們看了看馬上的澹宴,又看了看刀下的皇帝。
哪個更不好惹,心知肚明。
他們先是交頭接耳,突然又哭又笑。
最終他們放開了皇帝,齊齊自刎。
圍觀的美人見到這血糊糊的場景,嚇得吱哇亂叫。
鯉妃將腦袋埋在蓮妃懷裡,瑟瑟發抖。
「原來宴王爺打仗是這個風格,不費兵卒,隻動嘴就可以血流成河啊!」
「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何最喜歡讓王爺帶兵打仗。不是將軍用不起,而是王爺,更有性價比!」
15
澹宴像栽蘿卜一樣,將皇帝栽在龍椅上。
「邊亂內奸都已肅清,現在兵權給你,琅顏給我。你當好這個皇帝,別讓我再給你收拾爛攤子了。今後,我要當個真正闲散逍遙的王爺。」
皇帝驚魂未定:「其實這皇帝,我不當也行。」
澹宴:「不行,你得當。」
皇帝:「你能力比我強……」
澹宴:「你道德底線比我低。」
皇帝:「你長得比Ťû⁴我好……」
澹宴:「你臉皮比我厚。」
皇帝:「你……」
澹宴:「別說了,你具備當皇帝的一切品格。」
皇帝哭喪著一張臉,弱小又無助:「你小子,跟先帝一模一樣,是一點苦都不肯吃啊。」
16
皇帝終於同意切了痦子。
那天,崔燦和皇帝Ṫů₁關起門來,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
出來時,崔燦都累哭了,哭得兩眼通紅。
痦子切除得很成功,崔燦有功,升官了。
我去崔燦家中向他道喜。
他卻坐在門口,鬱鬱寡歡。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懂你。苦學多年的事業一朝告成,有成功的喜悅,也有淡淡的失落。」
崔燦哭喪著臉:「你不懂。他那痦子,是他粘的,一撕就撕下來了。我苦學了十年的專業,就這麼白瞎了。」
我驚了:「怎麼會這樣,可你不是進去了兩個時辰?」
「我哭了一個時辰,陛下又花了一個時辰才把我哄好。」
「可他為什麼要粘這痦子呢?」
「陛下說,由於先帝不務正業,到他登基時,朝堂早已一盤散沙,個個偷奸耍滑,無人肯出錢出力。他想破了腦袋,想了這個辦法, 從大臣富戶家中廣納美人入宮, 也不寵幸,隻縱得她們上房揭瓦。拿捏了人質, 又打了苦情牌, 他才能理直氣壯地要錢要兵。他怕自己的美貌太盛,耽誤了這個計劃, 所以粘了這痦子,封印住自己的美貌。」
我感慨:「陛下雖能力平平,卻也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做了最大的努力和犧牲。他原本的樣貌, 竟然這麼美麼?」
崔燦不吭聲。
煥然一新的皇帝召集了眾妃嫔。
他一甩龍袍, 意氣風發:「朕的面,美麼?」
皇後:「是好看多了。」
皇帝雄姿英發:「今晚,Ťůₒ朕要享受一下你們搶著侍寢的感覺。」
眾妃嫔:「……」
貴妃:「你想多了。」
蓮妃:「好看多了, 並不等於多好看。」
鯉妃:「你隻是切了痦子,並沒有切除眼睛, 自己照照鏡子呢。」
17
我與澹宴大婚那日,宴王府擠了個水泄不通。
從宮中放出來的美人們重獲自由, 紛紛略帶薄禮,來我婚宴上摟席。
「琅顏這廝,從我們姐妹身上掙了多少銀子,今日必要狠狠吃回來!」
我為魏美人留了富麗堂皇的一個上座。
宮中半年,數在她身上賺的銀子多, 算是答謝我的榜一大哥。
魏美人咬牙切齒:「我又為你添了一倍的嫁妝, 四舍五入, 約等於我也嫁給了澹宴。」
阿青離開那天, 我去給她送行。
「我從來沒問過你,阿青, 你姓什麼?」
「我姓蘇, 名為蘇青。宮中已故的蘇妃, 是我的姐姐。」
阿青出身江南書香之家,姐姐擅琴,蘇青擅畫。
原本美滿幸福的家, 卻一朝接到聖旨, 讓蘇家送一個女兒入宮。
姐姐心疼阿青,自告奮勇入宮去了。
在宮中卻鬱鬱寡歡,不過一年就病逝了。
皇帝下令厚葬, 並將這位蘇美人追封為蘇妃。
然而榮光再盛,終究換不回姐姐一條命。
從此阿青就恨上了皇帝。
阿青騎上馬,與我告別。
「轉告皇帝, 既坐了皇位,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當好這皇帝。雖然他不追究我的罪名, 可我卻不能保證,不會再回來取他狗命。」
18
那日,皇帝又去了我曾騎過的那處牆頭。
他看著牆上的牌子,上面的字已經改成了「琅王妃在洞房很疲憊」。
皇帝面色憂傷。
皇後感慨:「當年王妃喜歡在牆上看風景, 王爺也騎在馬上看這牆。牆頭馬上遙相顧,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皇帝說:「你說話很讓朕鬧心,就封你為鬧妃吧。」
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