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繼而,原本萬裡無雲的天空,倏忽流雲翻飛,黑雲壓城,幾聲雷鳴響起後,天際若蒼穹倒懸,日月隳墜。
再繼而,第一道絳紫色天雷顯於天際。
我尚未反應過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萬劍宗的萬錢。
她驚恐怒喝:「無塵君,你不是說隻是借仙門大會徹底地鏟除萬煞山的妖邪嗎?」
我:「?」
我就說,此次仙門大會為何會在萬煞山,比試還是比誰能殺更多的妖邪。
我在萬錢罵罵咧咧中,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萬煞山千年前突然魔氣煞氣重生,山間獸類多被魔化墮煞,幾大宗門以萬劍宗為首,隻得在萬煞山布下了獵獸陣。
試圖將山裡被魔化的兇獸全部扼殺於山裡。
卻不想,兇獸未除,反而自家的修士先墮煞了。
修士墮煞,乃是修真界大忌。
煞氣不但會讓修士理智全無,隻知殺戮,還會暴漲修士的修為。
試想,一群修為高深的屠戮機器若是出了萬煞山,山下百姓會是什麼情況?
估計隻能用一句話形容。
腦袋在前面飛,腿在後面追。
是以,為了山下萬千無辜百姓,萬劍宗隻能忍痛放棄了自家修士,將八十一位修士一起用結界封印在了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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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隨著那十幾位大能相繼離世,而魔窟裡的修士、邪祟修為漸漲,漸有破開封印之勢。結界便也快撐不住了,時不時就裂開一條縫,讓山間的妖邪逃出生天。
於是,這百年來開始外溢的煞氣跟妖邪成了修真界一大難題。
故而,師尊跟萬錢提議,不如一勞永逸地解決掉萬煞山的妖邪。
解決的辦法便是尋一自帶煞氣的修士,入魔窟的獵獸陣,先斬殺魔窟的八十一位修士,再集合數家仙門大能,將山間所有被魔化的兇獸一次屠盡。
為何得尋一自帶煞氣的修士?
因為不自帶煞氣的修士,進了魔窟隻有兩個結果,要麼被魔氣煞氣直接撕咬成齑粉,要麼被魔化墮煞。
甭管你修為有多深。
萬劍宗最初就是低估了魔窟的煞氣之厲害,所以,害得八十一位修士墮煞。
於是,師尊從凡塵找到了我,帶入蒼山。
誰想,明明師尊跟萬劍宗說好是為了徹底鏟除掉萬煞山的隱患才出此下策的,現在卻變卦成了要借仙門百家的人頭,鋪就他的成仙之路。
不,應該是師尊原本就是在算計用仙門百家的人頭,鋪就他的成仙之路。
畢竟成仙的天雷,若有人被迫獻祭替他扛了,他便能直接成仙了。
隻是徹底鏟除萬煞山妖邪這個借口剛好好用。
萬錢還欲繼續罵娘,師尊打斷她,「閉嘴,蠢貨不配跟本尊說話。」
我:「……」
我是不是舔狗不好說,但師尊是真的狗!
我猛地想起半年前,師尊那次閉關。
閉關前,他出了一趟蒼山,回來後,他渾身是傷的同時,十八位大能剩下的兩位死了一位。
萬煞山的結界,是死結,什麼意思?
若布結界的人不同意打開,那麼便是布結界之人不死,結界不開。
這事不能細思,細思……
笑死,根本來不及細思,天雷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落了下來。
很巧,第一道天雷就往我頭上劈了下來。
我:「!」
老天鵝,就問你是不是瞎,那麼大隻狗在上面你看不見,專逮著我一個老實人欺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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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所以,我掛了。
掛之前隻來得及最後看了眼我那狗師尊。
狗師尊嘴角噙著笑,跟我道別:「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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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想起過去十年與師尊的相處。
被師尊初帶入蒼山的次日,我新奇地到處闲逛,逛完前庭,入後山。
青山蒼翠,雨後竹新,夕陽斜照。
他盤坐於山間巨石上,遺世獨立,凡人莫及。
我看美人忘了看路,一跤將自己摔在了泥坑裡,順便將美人一起拉入了凡塵。
美人不顧我滿手的泥,牽起我,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他道:「後山路滑,你走慢些。」
這一牽,牽了好多年。
再大一些,山下凡塵過七夕節,大師兄忙著練劍,二師兄忙著做百科全書,長老們忙著將蒼山派發揚光大。
唯獨我,闲得慌想下山去湊熱鬧。
還是他,領著我下山,陪我逛了一天,他明明已經闢谷,卻陪著我大快朵頤地從街頭吃到巷尾。
直到日暮西沉。
回去時,他手裡拿著我從凡塵Ṭŭ̀₆集市上買來的花。
我望著高聳入雲霄的臺階,說:「師尊,吃得好撐,不想御劍。」
其實是希望他能陪我一步一步再走上蒼山,想多跟他單獨呆一會兒。
他看破不說破,「嗯,為師也覺得撐。」
然後,真陪著我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漫步,我數著他的步子,從晚霞斑斓到繁星漫天。
自山腳到蒼山派大門,一共七千九百五十二個臺階。
他始終不曾惱過。
更大一些,我獨自下山歷練,遇上妖邪,從來都是我尚未來得及拔劍,他的劍便會先刺破妖邪的心髒。
我回頭,他跟在我不遠處。
神色看似淡然,望我的眸子裡卻有悸動。
我道:「師尊,我長大了,我能自己解決的。」
他輕輕點頭,「嗯,為師知道,為師隻是不想髒了你的手。」
於是,我便這樣一步步淪陷,在他面前越來越放肆。
不然,我何以敢在他威脅要殺我滅口之時,還敢訛他。
不然,我何以敢闖他從未有人敢闖過的內室,還敢偷印畫像。
不然,我何以敢在被他看破我的喜歡後,還敢跟他談條件。
不然……
甚至,半年前,我撞見他崩人設那次,其實是我喝了點酒,打算跟他去告白的。
我以為他這些年對我的縱容,包容,乃至寵溺,是也喜歡著我,我們是雙向奔赴。卻不想,都是為了今日,用我的命成全他的成仙之路。
在我想著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時候,他大概想著戀愛腦真好騙。
我強壓下心中驟起的悲意,自我安慰,也挺好,戀愛腦合該這麼慘。
我先瞑個目吧。
多活一刻都丟人。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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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後。
無名山。
有一座墓突然被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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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友們,說出來你們又可能不信了。
我詐屍……不是,我重生了。
我望了眼我躺著的水晶棺四周的布局,用半天時間消化了這件事後,一掌劈碎了頭頂的棺材蓋,將跟我一起陪葬的法器小白丟在棺材裡後,闖蕩江湖去了。
前世,我戀愛腦,隻想留在師尊身邊。
今生,我想多走幾道「彎」路,看看世界,省得再被騙。
報仇?
不存在的,我的仇人已在九霄雲端,我腦子的坑沒他那麼大,不想成仙。
主要是不想為了報個仇再把命搭上。
萬一沒成仙,直接被渡劫的雷給劈個灰飛煙滅,這不就是標準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嗎?
再說,成仙得無欲無求,我這麼重的殺氣,仙人可能在我還沒飛升上去的時候,就半道一腳又將我踢下來了。
活著挺好。
我這一走,便是千年,神元大陸近乎被我走了個遍,除了再未踏上過蒼山。
千年裡,我與萬劍宗的外門弟子一起在千面山雪地裡蹲過雪靈獸,蹲到後為了過手癮,還撸過幾天。
後,跟東海龍族的太子大冬天搞過冬泳比賽,贏了龍族太子一顆避水珠,他說要以避水珠為聘禮,迎娶我做太子妃,嚇得我連夜跑路了。
又和藥王谷的弟子們一起赴過凡塵戰場,救過很多人。也跟過一些小門派的弟子一起四處行俠仗義,鏟除妖邪。
亦曾長時間停留在凡塵,鎮守一方的同時,看四時變換,春去秋來,乃至朝代更迭。
看身邊凡人一批批老去,死去,歸於塵埃。
看無數人吃情愛的苦,明知求而不得,卻又非他/她不可。
千年過去,看得多了,我終於能跟自己說一聲,何必呢。
我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叫寒月。
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隻是有一晚,我在凡塵界除完邪祟,抬頭見月亮特別圓,天又特別冷。
我以為這是我遺忘師尊的開始。
我也確實越來越少想起他了。
直到又兩個千年,我已是神元大陸赫赫有名的劍仙。
人送稱號,寒霜劍。
修真界這些個修士,慣愛用誇張手法將一個人抬到不屬於她的高度。
然後給她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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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麻煩就是這麼來的。
那日,我在九幽界獵殺一隻為禍百姓的兇獸,剛要動手,有人比我先出了劍。
一劍擊碎了兇獸的心髒。
我的心跳猛地快了幾拍。
尚未回頭,身後之人道:「前輩,晚輩凌遠,久聞前輩大名,想請前輩賜教幾招。」
心跳恢復了。
但對於這種無理取鬧的請求,我一般都不滿足他。
我又不是許願池的王八,誰來我這裡許願我都得滿足。
再說,便是那許願池的王八,你許願前也得先丟個銅板吧。
這種打輸了丟人,打贏了沒獎的請求,完全不劃算。
我正要高冷地轉身就走,卻在看清楚身後之人的面容後,頓住了腳步。
那張臉,跟我那賤人大師兄生得一模一樣。
但,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大師兄已經死了。
三千年前,師尊利用仙門百家成仙的那一戰,後來被《修真界編年史》給美化了。
說是無塵君為了鏟除萬煞山的妖邪,聯合仙門百家的修士,在萬煞山布下天羅地網,在傷了無數仙門百家的高手後,終於將萬煞山上的妖邪斬完,煞氣散盡。
還了人間太平。
無塵君亦於此飛升成仙。
所以,現在那山改名了,叫仙人山。
屬於蒼山派的地盤。
蒼山派因此一戰成名,一躍成了修真界前三的門派。
師尊也算幹了件好事,雖他確實是踩著仙門百家的人頭飛升成仙的,至少真的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萬煞山的隱患。
在師尊飛升後,現在的蒼山掌門是二師兄。
為什麼會是二師兄,正是因為大師兄戰死在了萬煞山。
大師兄為什麼會戰死,因為大師兄真的是師尊的劍。
師尊不是罵他賤人,他是真的劍。
這是我跟萬劍宗的弟子一起在千面山蹲雪靈獸時,萬劍宗的弟子跟我說的。
那弟子也曾參加過那年的仙盟大會,他十分誇張地同我道:「無塵君的大徒弟竟是無塵君的本命劍,不過好可惜,最後那劍斷成了三截。」
劍斷人亡。
他一臉痛心,「我們家萬長老位置沒站好,被其中一截給對穿了心髒,你說死的冤不冤?」
我:「……」
那確實挺冤的。
24
我望著眼前自稱凌遠的年輕人,有一瞬間的晃神。
時間似乎又回到了三千年前。
大師兄稱霸蒼山,二師兄一門心思吃瓜,長老們隻想將蒼山派發揚光大,唯獨我安心做個廢物的年少時光。
師尊……不提也罷。
我晃神完,正要繼續抬腳就走,卻沒走成。
凌遠攔住了我的去路,「前輩,你這樣很沒禮貌。」
我:「?」
神特麼禮貌,你這樣無緣無故攔下一個陌生人,幾句話道德綁架完陌生人,便要跟陌生人打架,就禮貌了嗎?
我問:「你家師是誰?」
他:「蒼山掌門。」
哦,我那冤種二師兄。
難怪會收他為徒了,絕逼是被他這張跟大師兄一模一樣的臉給薅瞎了眼,還慣得他跟大師兄一個德行,隻知道到處找人打架。
我裝逼,「你確定要打,寒霜劍出手,你不死,劍不歸鞘。」
他一秒都沒猶豫,「死了不要前輩負責。」
我嘴角抽了抽,心道,哪天抽空去蒼山一趟,把二師兄打一頓。
他是用腳趾頭教育自家徒弟的嗎?
這麼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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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不是二師兄用腳趾頭教育凌遠的。
應該是二師兄也拿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