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想必我走後,那母女倆也是會住過來的。
我也就別硬要做這個壞人,橫扒拉豎擋的了。
那晚,我沒洗顧青峰換下來的那堆髒衣服。
等白巧如住進來,他不缺洗衣服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把顧家老人給顧青峰的那封信。
還有顧青峰給我買的唯一一件首飾——一對耳環放在了桌上。
圍上新買的圍巾,我頭也不回地去了研究院。
可就在宣誓儀式開始前。
顧青峰給我辦公室打來了電話。
他幫白巧如母女搬家,發現房裡不對勁了。
「子君,家裡怎麼沒有你的東西了?你連那個花瓶都帶走了,卻留下耳環,為什麼?」
我沒出聲。
他的語氣很慌:「子君,我看了爸媽給我的信,我才知道,我把你的生日給忘了。
「爸媽催咱們結婚呢,你能不能請一會兒假,我們現在就去把結婚證領了。」
我的眼眶發酸。
多好聽的一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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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盼了那麼多年。
可惜,現在已經遲了。
有同事來催我了。
我對著話筒說:「顧青峰,我現在很忙,等回家再說,行嗎。」
「不行!」他像是預感到要失去我一樣,「你告訴我,研究院為什麼突然給你發了兩千塊的獎金?你究竟,做了什麼?」
「就這樣吧,我真的很急。」
「你不方便請假是嗎?那我去找你!我去找劉院長,讓他特批給你假,隻要一會兒,領結婚證用不了多久的。」
看看,他知道領結婚證用不了多久。
可他,卻一次次以工作忙沒時間的借口,推遲領證的時間。
他遲遲不願成為我的丈夫。
可這次,他再也沒機會了。
15
胸帶紅花,握拳宣誓。
我隨其他組員一起上了大客車。
出發時。
我在大門口見到了顧青峰的身影。
他不知道我在車上,正在跟門衛糾纏。
我衝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顧青峰,再見。
不,是不知何時,我們才會再相見。
……
上一世,我曾為沒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懊惱一生。
可這次,我隨科研組去了封閉基地。
在那裡,我心裡不再有兒女情長,那些研究項目就是我的骨肉。
它像孩子一樣,從牙牙學語到茁壯成長。
我將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投入了進去。
漸漸地,思念顧青峰的次數越來越少。
甚至到最後,他的臉在我腦中已經開始模糊了。
因為這個科研項目是絕對機密的,所以,所有科研人員的家屬都不知道我們具體去了哪裡,在做什麼。
為了安撫他們。
研究院允許家屬每年給我們寫一封信。
而我的家書,是由顧青峰寫來的。
第一年,他向我承認錯誤,說自己是個拎不清的未婚夫。
第二年,他對我噓寒問暖,說顧家二老因為想念我,身體越來越差。
第三年,他說他會等我回來。
第四年。
我沒收到他的信。
但我同事的妹妹是棉紡廠的。
她在給同事的信上提到,顧青峰跟白巧如結婚了。
我沒有感到意外。
因為我一直以為,在我剛離開顧青峰的時候,他們就會走到一起。
如今這個時間點,已經比我想象的,要晚得多了。
16
幾度春秋過後,在全體人員的共同努力下,我們攻克難題,提前結束了任務。
這時,距離我們出徵,已經整整過去了八年。
從基地出來後,一行十幾人回到了研究所。
那裡,迎著我們的是鮮花和掌聲。
此時,我已經是教授級別。
不日到京市,我會升職為最年輕的院士。
研究院的座談結束後,幾個要好的同事,相約去了飯店。
八年與世隔絕,基地的伙食雖然很科學很營養。
但總是缺了些外面的煙火氣。
我們去了一家這幾年爆火的酒樓。
正研究著菜單,我的身上突然被人潑了盞熱茶。
回頭一看,竟然是白巧如。
來酒店前,我聽劉院長粗略給我講了顧青峰的事。
我離開的第四年,顧青峰酒後沒管住自己,跟白巧如滾到了一張床上。
不久,白巧如就懷孕了。
顧青峰開始要讓她去做掉,但白巧如直接找上了顧父顧母。
二老年紀大了,想抱孫子的心蠢蠢欲動。
後來顧母以死相逼,顧青峰隻好娶了白巧如。
雖說這個孩子比上一世早了很多年,但也同樣是個男孩兒。
這一點,倒是彌補了顧青峰很多遺憾。
可他們的日子卻並不好過。
上有兩位體弱多病的老人,下有兩個需要培養的孩子。
白巧如又沒有工作,家裡很快捉襟見肘。
而白巧如自從生了兒子後,便不允許顧青峰給父母寄生活費。
這夫妻倆因為錢,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氣急了動刀動斧頭,都已經成了街頭巷尾最大的笑話了。
後來,顧青峰仗著自己是棉紡廠的廠長,給白巧如弄進去做了紡織女工。
可是,從去年開始,棉紡廠營業利潤大幅下滑,大批女工下崗。
白巧如整天混,頭一批的下崗名單裡就有她。
聽說她下崗後去飯店做服務員了。
可我沒想到,回來的第一頓飯,就遇上了她。
17
顯然,白巧如已經認出了我。
才故意潑的我。
照比八年前,她老了不少。
皮膚也黑了,粗糙了。
「哎喲,對不起啊客人,沒燙壞您吧?」
她還如從前一樣,說著最愧疚的話,搭配的卻是最得意的表情。
可我卻不是從前的宋子君了。
八年沒日沒夜的鑽研,最後取得成功的那一刻,國事重於家事這句話,已經刻在了我的骨子裡。
我現在心心念念的,隻有我的科研項目是否能成功。
我的祖國是否能強大。
我衝她笑了笑,道了聲無礙,自己去衛生間整理。
卻不料,她再次跟了上來。
她倚著牆,上下打量著我。
「宋子君,你還回來幹什麼?
「看看你跟個土包子似的,以為顧青峰還會看上你嗎?」
從基地出來,我們沒時間去買衣服。
身上穿的還是八年前的款式,早就過時了。
也難怪白巧如會罵我是土包子。
我拿毛巾擦拭著衣襟:「白女士,您想多了,我回到這裡,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顧青峰。」
白巧如聽到我叫她白女士,愣了下。
很快,她調整神色,撇了撇嘴。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走的時候,故意把照片放在照相館,不就是想讓他念著你嗎?」
我這才想起來,那年臨走前,我拍了張照片,想留住自己那時的樣貌。
說好了臨出發前一天可以取出來。
沒想到照相館洗照片的設備壞了。
所以我走的時候,照片沒拿出來。
原來,那個老板一直等我等不到,就給掛出來了。
正巧被顧青峰看到,就去找人家,說是他未婚妻的照片,給拿回了家裡。
我洗了洗手。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等我有時間,會派人去取回來的。」
她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我告訴你,我跟顧青峰結婚了,兒子都生了,你少打歪主意。」
「放心,我不會親自出面的。」
可是,我取照片的過程,卻並不順利。
派去的人說,顧青峰不肯將照片交給他們。
還說必須見到我本人,才可以。
幾個徒弟很無奈,告訴顧青峰:「可是,我們宋院士很忙的,她現在人在京市,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據說,聽聞「宋院士」這三個字,顧青峰怔愣了好久。
18
我沒想到,顧青峰會找我找到京市來。
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一年多。
正是春夏之交的季節,他卻穿著一件毛衣。
確切地說,是毛坎肩。
我想起來,那是我從前給他織的。
因為走得匆忙,沒有織完。
沒想到,他不但留著,還穿成這樣來找我了。
我工作很忙,隻留出半個小時給他。
他看著我,灼灼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的臉燙出個洞。
他指了指我身上紅色的襯衫:「子君,你白了很多,穿紅色很好看。」
本能地,我想起那個冬天,他說我黑,戴紅色的圍巾並不好看。
他也想到了,搓了搓手,從隨身的書包裡掏出了一條漂亮的絲巾。
「子君,我還欠你一條圍巾呢,這個,送給你。」
我大方地接過,贊賞幾句。
又問他有沒有將我的照片帶過來。
他不舍地將那張帶著相框的六寸照片拿給了我。
我看了一眼。
那時候好年輕。
可惜,花兒一樣的年紀,眼神裡卻帶著淡淡的哀傷。
所以,盡管眼角已經有了細紋,我還是喜歡現在熱烈又明媚的自己。
19
顧青峰是來向我借錢的。
這一年多的時間,棉紡廠倒閉了。
我回想了一下。
的確,上一世,他的身份地位,也是在這一年一落千丈的。
他嘆了口氣:「家裡好多張嘴等著吃飯,我實在是找不到別人幫忙了。」
原來,當初我走後,因為他跟白巧如搞到了一起,很多兄弟都覺得他人品不行。
加上白巧如不給他零花錢,漸漸地, 大家就疏遠了他。
顧青峰說,不知為什麼, 冥冥中他就覺得,他如果下海經商, 一定前途無量。
所以,他想跟我借一筆啟動資金。
我很無奈:「我的工資雖然高, 但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我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很過分, 但是子君, 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將你爸爸留下的花瓶賣掉呢?
「等我以後有錢,一定幫你再買回來。」
我看著他卑微的樣子。
很難將他與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聯想到一起去。
那時候, 顧青峰不但人長得好,業務能力也強。
他在棉紡廠最難的時候接手, 才兩年工夫,就扭虧為盈。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外雷厲風行, 鐵面無私,回到家孝順父母,疼愛未婚妻。
對女人來講,是個難得的伴侶。
但, 這一切,都因為白巧如的出現, 改變了。
我長長吸了口氣, 告訴他:
「顧大哥, 那個花瓶, 我早就上交給國家了。」
重來一世, 沒有什麼比我的國家更重要的事了。
在我去基地那天, 就拜託劉院長,直接捐給博物館了。
20
快下班時,院裡發工資了。
「更所」我搖搖頭。
「莫問歸期。」
他說了兩聲好, 後背佝偻著離去。
他被生活壓垮了, 也被自己的懊悔壓垮了。
沒有我像前世那樣對他毫無底線的付出,他的日子過得一團糟。
後來,我偶爾回去過小城幾次。
但都是匆匆去,匆匆回。
也見過顧父顧母一面, 他們握著我的手, 隻剩下搖頭嘆息。
再後來,我定居京市。
隻在劉院長口中, 會得知顧青峰一些近況。
他去軋鋼廠找了工作,因為業務不對口,隻能做門衛。
工資少得可憐。
隻勉強養得起孩子, 卻顧不得父母。
不久, 顧父顧母雙雙離世。
白巧如跟顧青峰又對付了兩年, 把那個男孩兒扔給顧青峰,跟別的男人跑了。
可沒過多久,那個男人不要她。
她又回來了。
顧青峰早沒了當年的硬氣。
有女人的日子總比沒女人強, 於是, 兩人又攪和到了一起。
繼續過著雞飛狗跳的日子。
而這些,我也就當個茶餘飯後的笑料,聽聽罷了。
畢竟, 我的心裡太滿了。
那裡有山有海。
有國家的每一寸土地。
每一次騰飛。
第一次繁榮。
所以,裝不下小情小愛。
更裝不下,不值得愛的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