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也正是因為太明白,她才會那麼的恨再三對她伸出援手的先皇後。這種以德報怨、不跟弱女子計較的泾渭分明,讓她覺得自己骨子裡就是卑劣和骯髒的。這種卑劣的認知持續縈繞了葉慧瓊很多年,提一句先皇後便會想起來。如付骨之蛆,無法擺脫。
皇帝怨恨先皇後的講原則、對弱者仁慈。若不是她阻止他處理葉慧瓊,他們之間不會走到那一步。怨恨先皇後先放棄了他,放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但皇帝私心裡其實一直明白,當初造成那樣的結果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愚蠢。若非他中了套兒,又怎麼會有葉慧瓊這個汙點?若非他不夠警醒,又怎麼會讓一個掖庭罪奴懷了孕還藏到了快生產!一時錯一世錯,似這樣的錯誤,韓靈素那樣周全的人就從來不會犯。
她總是那麼冷靜且聰慧,永遠做最正確的事。
明明韓靈素可以自私冷血一點,可以不那麼高尚。隻要裝作不知情,任由他抹除這個汙點,一切就還是原先的樣子。可韓靈非要插手,還站在了葉慧瓊那一邊。因為太過怨恨,皇帝才迫不及待地讓韓靈素知道。她救下的這個女子到底值不值得她救!到底值不值得她放棄他!
葉慧瓊的寵愛,起源於一場蓄意的賭氣和憤怒湧上頭顱的報復。
這對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女子來說都是一場笑話,一個巨大的羞辱。
葉慧瓊知道,所以才怨恨。
不過她不怨恨皇帝。這是她的夫婿,她未來的依靠,當然不能怨恨。她隻怨恨讓她良心不安的韓靈素。事實上,不僅皇帝不願提起韓靈素,葉慧瓊也不願提起她。仿佛提起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不管穿多華麗的衣裳戴多價值千金的首飾,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葉慧瓊強忍著不適,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的宮宴上給皇帝安排了一場戲。
相同的事情,相同的人物關系,她故意將過去的一切重演。
不得不說,葉慧瓊大智慧沒有,拿捏人心的本事卻是無人能及的。旁人隻能看出皇帝對韓家的怨恨,以為是功高震主。卻不知皇帝為何那般厭惡韓家和韓靈素所生的中宮嫡子,在韓家都已經落敗了還不願放他一條生路。她卻能精準地把握皇帝的心思。
正是因為太愛,所以才會太恨。恨到眼不見為淨,徹底死光了才安心。
她通過這場戲就是告訴皇帝,蕭衍行一旦回來,將永遠提醒皇帝自己是被韓靈素扔掉的這件事。因為韓靈素就是在皇長子出世後,徹底斷絕了跟皇帝之間的虛與委蛇。
蕭衍行就像一個警醒的鍾,看到就會鬱氣難舒的痛苦。
不得不說,葉慧瓊的這一招既狠又毒,切中了要害。若非她從中搞出這等齷齪手段,蕭衍行不需與隋家聯姻便能重返京城。正是因為她太會拿捏皇帝的心思,才讓皇帝硬生生抗住了朝臣的聯合上奏不退讓。蕭衍行除非起兵,否則隻能用人情手段,和平的推進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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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蕭衍行是有能力起兵的。他本就是韓修的外孫,又有上戰場的能力。明面上的西北駐軍和暗地裡的韓家軍唯一認可的主子。戰力隱藏在暗中,他若是起兵,手到擒來。
但起兵最傷的,乃是天下百姓。若非到無路可退,蕭衍行是等闲不會為此起兵。
然而葉慧瓊有她的一套手段,蕭衍行自然也不會躺倒任由她來拿捏。她能拿捏皇帝微妙的心思,蕭衍行也能拿捏皇帝多疑的性情。
葉慧瓊讓他成為皇帝的噩夢,蕭衍行也能讓葉慧瓊的一切成為一場泡影。
葉慧瓊與秦蓮生的這層關系藏得嚴實,此時拿出來正正好。
蕭衍行素來便是這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直擊命脈。
果不然,這等內情曝光,皇帝心中對葉慧瓊的所有感情就變了味。大為震怒的同時,厭惡至極。往日對葉慧瓊所生子嗣的疼惜也打了折扣,變得如鲠在喉。連被他抱在膝上長大的小公主來求情都沒有用。太子和兩位皇子跪在外面兩天兩夜,皇帝也依舊沒有心軟。
就如同所有人猜測的那般,皇帝在發現這層關系的瞬間後脊梁一陣一陣的發涼。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若葉慧瓊想要他死,秦蓮生有無數次動手的機會。
皇帝第一次意識到若他表露過廢除蕭承煥太子之位,他的命也曾捏在葉慧瓊母子的手中過。
不怪他會這麼想,在皇家,弑父這種事也司空見慣。
所以皇帝下手也非常的狠絕,一切對他的性命產生過威脅的人,他不會有半分仁慈。皇帝剝奪了葉慧瓊的貴妃之位,打入冷宮。秦蓮生被溺死於水缸,一絲求情的機會都沒給。至於太子蕭承煥,雖沒下令廢除太子之位,但對朝臣彈劾太子的種種行徑不再阻攔……
至於兩個年紀還不大的皇子,皇帝雖未牽連,卻讓人將其禁了足。
“……你是怎麼查到的?”葉慧瓊沒想到自己藏得這麼深的東西,被呂黎這麼一個新人給挖出來。她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身後,渾濁的眼睛泛著黃,看起來當真跟外頭的老妪沒差。
“你別管本宮如何查到的。”
呂黎端坐在玫瑰方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地的葉慧瓊。她其實有些不懂,葉慧瓊這種長相的人為什麼能做到這麼高的位置。難道真的靠生孩子生來的?
是呢,葉慧瓊有四個孩子。不,應該說葉慧瓊活著的孩子有四個,沒生下來的估計不止這個數。也就是說,在這短短二十年裡,葉慧瓊不停地在懷孕生孩子。怪不得會老的這麼快,“貴妃娘娘,葉貴妃,你都有如今的尊榮了,三個皇子一位公主,為何總是不滿足?”
呂黎雖然也漸漸迷上了這種一覽眾山小的滋味兒,但她覺得走到葉慧瓊這個地步已經夠了。沒必要非得拼了命再往上爬,葉慧瓊委實太貪心。
葉慧瓊又豈會跟呂黎說這些?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她冷冷地嗤笑,“你也不會得意太久。”
呂黎聳了聳肩,不在乎自己能得意多久。她能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已經是走到了人生運氣的頂端。皇帝在那個位置不會坐太久,等涼州的那位回來,早晚要讓位。她如今這樣的反而是最好。便是將來那位要清算所有人,她無兒無女無舊事瓜葛,興許還能得一個不錯的晚年。
“靈妃,你以為陛下是真心寵愛你的麼?你以為憑你這五分相似的皮相就真的能拿捏住他麼?”葉慧瓊爬起來,拖著步子其他往呂黎跟前走。但隻走了一步就被人攔下來。
葉慧瓊臉上閃過惱怒,卻也拿他們沒辦法。
冷哼一聲,她又道:“陛下才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通過廝殺坐上皇位的人,有幾個是傻子?莫要以為你那些小手段他不知,他心裡清楚的很。之所以不動聲色,不過是你不在他眼中罷了。赝品終究是赝品,永遠別妄想跟正品一較高下……”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呂黎的宮婢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臉上。
呂黎的臉上敷了一層寒冰,雖然沒開口,但她身後的一眾宮人臉上都露出了惱怒之色。呂黎當然清楚這些,她一點都不在乎!她隻要拿的到手,捏在手心裡的,切切實實的好處!
“這用不著你來操心!你還是管管你自己吧!”
呂黎本是為了韓靈素來找葉慧瓊的,她想知道韓皇後的一切。然而葉慧瓊看樣子,根本不會告訴她:“你都已經不是貴妃了,還在高傲什麼?莫不是以為你那幾個孩子能救你出去?別做夢了!”
葉慧瓊冷冷地瞪向呂黎,呸地吐了一口痰。
也不知她是怎麼吐得那麼精準,那口痰恰恰落到了呂黎的裙擺上。呂黎這一口惡氣直衝頭頂,“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呂黎在冷宮教訓葉慧瓊一事,外頭人聽得分明。隻有沒把人打死,他們是絕對不會管的。
進了冷宮,不管你曾經是皇後是貴妃還是誰,命比地上的螞蟻都薄。這葉氏得虧還有四個孩子在外頭,皇帝雖厭惡了他們,卻斬不斷血緣。這幾個孩子跟廢太子不同,算是皇帝親眼看著長大的。再是如何憎惡他們的母親,自小到大培養出來的父子情卻不是假的。
孩子還在,葉氏就有保命的底牌。
呂黎這邊教訓了葉慧瓊一頓,隋家老爺子也掐準了時機提起了讓廢太子恢復身份的話。
隋老王爺挑了個最佳的時機提,且隋老爺子深諳語言的藝術。站在為皇帝考慮的立場和維護大慶國本的角度提起這件事,恢復蕭衍行身份一事便變得沒那麼難以接受了。畢竟跟蕭承煥相比,蕭衍行可要省心省事的多。且再讓朝臣這麼參奏下去,也確實影響到京城的穩定。
從隋老爺子進京,到皇帝同意恢復蕭衍行中宮嫡子身份,隻用了半個月。
皇帝能答應的隻有中宮嫡子的身份,太子之位是絕對不可能。太子既然已經廢除,不可能再立。至於現太子蕭承煥,皇帝早早寫好了一封廢黜的詔書。苦於先前維護現太子維護的太堅決,如今不好突然同意廢黜。隻等拖上一段時日,再做定論。
且不說恢復蕭衍行中宮嫡子身份的詔書剛下,消息已經抵達了涼州府。這邊的官府勢必要將抄沒蕭衍行的所有財物歸還。
不僅要歸還原先的府邸,家財,奴僕,還得下放朝廷誤判的補償。
一般來說,大慶律令規定地方官府抄沒家財充公,是落到官府的庫房中。蕭衍行的身份特殊,所用的物件那是皇家專用,外頭絕對不敢流通的稀罕東西。當初抄沒的家產絕大部分是運送進京了,少量的被當地官府吞了。
當然,其中不乏抄沒官兵的順手牽羊之舉,但這些東西追回來論起來就話就長了。但不管如何,要歸還的必須歸還。否則一個偷盜私藏皇長子私人財物,論罪也是要命的。
在涼州的府邸是第一個歸還的。
畢竟皇子府,誰敢住?當初被查封以後,一直就沒人住進去過。至於臨安縣的府宅,倒是被臨安縣縣令給吞了。而後又被縣令轉贈給女兒當嫁妝,如今那裡頭住著劉氏和她後來嫁的夫婿。這宅子要還,可差點沒把劉縣令給嚇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當場撅了過去。
他當初敢衝到蕭宅跟前鬧事,敢把曾為太子妾室的女兒再嫁,暗中給蕭衍行使絆子,就是打著蕭衍行永世不能翻身的主意。如今陡然聽到他恢復中宮嫡子身份,可不是要命了?
劉縣令當天就命人將女兒女婿趕出了那棟宅子,親自衝到如今的梨花巷子的蕭宅門前告罪。
不停地磕頭,請求蕭衍行饒他一命。
蕭衍行這時候哪裡有空理會他這等小魚小蝦?
身份恢復以後,他要面對的人多的數不勝數。無論是涼州的、西北邊境的、江南的、巴蜀的、還是京城遠道而來的,曾經隻能隱藏在暗中的人,身份需要得到承認。一些沉冤昭雪的下屬也勢必要重新回到陽光下。他手頭需要處理的事情也如浪湧一般多。
不過這些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倒也沒有幹擾到他。袁嬤嬤便能將這些小魚小蝦驅逐幹淨。
蕭衍行每日忙得腳不沾地,隻能在三更半夜去王宅。他如今還沒有搬回過去的宅子,下面人在操持。他自個兒倒是很喜歡王姝的小院,無論多晚都會回來抱著王姝睡。
王姝要不是睡眠質量好,早晚被他煩死。
兩人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莫名進入了一種默契的都不提的狀態。王姝也不提什麼走不走的話了,因為知曉說了沒用。次次說都是一個結果,她嫌浪費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