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面上波瀾不驚,他袖子下面的手卻激動的在發顫。
上輩子,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為了能學以致用,一展宏圖,他背信棄義,拋棄了畢生摯愛。雖說後來確實在柳家的支持下走到了高位,得償所願。但誰知道他這過程中耗費了多少心思,背地裡又做了多少事?為官多年心中一直記掛著摯愛,連死都沒辦法原諒自己。可哪怕他能力出眾,也忠心耿耿為朝廷辦了許多事,卻始終比不上潛龍時期便跟著陛下的人。
如今重來一回,陛下的人在涼州圈禁時就找上了他。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同了。
半抬著眼簾,顧斐不敢正視上首的人。
驚鴻一瞥就已經足夠他被上首主君的容貌震驚。誰能想到一位鐵血狠厲的帝王,卻生的一張令人迷惑的美麗容顏?要不是親自經歷他三次北伐,擊潰北羌,高麗,擴大慶疆土三千裡。開南北漕運大運河,開拓海上貿易之路,南擊蒼蘭國、洪沙瓦底國,開萬朝來賀的盛世。誰能知曉這金貴公子哥兒模樣的君主乃一位虎狼之君,怕是誰都會被他的容顏迷惑得找不著北。
直到上面清冽冷清的輕輕一聲‘起’,顧斐才扶著袖子站起身。
雖然消瘦,顧斐的個頭卻不算矮。
蕭衍行倒是也不在乎下屬是高是矮,隻是對這位寒門解元有幾分好奇。江南易出才子,偏遠地區容易出鬼才。他不確信這位看起來溫潤如玉的寒門學子到底是哪一種。
“你是清河鎮人?”蕭衍行收回了視線,“師從哪一位?”
“無師無門。”顧斐知曉自己在被注意到時,怕是身家生平早被查清楚。此時回答半點不敢隱瞞,“小子就讀於王家書院。”
“王家書院?可是清河王家的那個書院?”
蕭衍行確實命人查了他的生平,但以那些生平不足以支撐他解元這個成績。雖說涼州地處偏遠,學子所經歷的教學普遍不如江南完備濃厚。可涼州這麼大的地界,想要一鳴驚人是沒那麼容易的。尤其是沒有名師指導,也不曾有家族底蘊和書籍的支撐。
“正是。”顧斐點點頭,“小子家中長輩與王家有些交情,年幼時曾得了王家先生的指導。”
“哦?”蕭衍行眸光微微一閃,倒像是來了興致。
顧斐毫不猶豫地將讀書和見識這些東西蓋到了王姝的頭上,道:“小子雖家貧,卻算是十分幸運。因有王家的支持,日子倒也不窘迫。小子盼著將來學有所成,不辜負王家的栽培之恩。”
蕭衍行修長的手指點在膝蓋上,噠噠兩下,微微眯上了眼睛。
Advertisement
第六十一章
這個書生是王家培養出來的, 蕭衍行有些意外。
他稍稍抬起眼簾,正視眼前的年輕人。單單從容貌和才智上看,顧斐儼然算得上人中龍鳳。這樣的人若是生在底蘊深厚的世家, 家族重視,好生培養,必定能有一番出色的成就。但論其資質, 比起蕭衍行來還是差上很多。
蕭衍行靜靜地打量著他,一雙眸子看不出深淺。
許久,他揮揮手, 書房立即進來一個人。領著顧斐出去收拾行囊了。
今日是湊巧蕭衍行有事在涼州,嚴先生實在欣賞顧斐這個年輕人才趁機引薦。讓顧斐趕去京城之前見一見主子。這次的秋闱結果讓人滿意。嚴先生的兩個學生分出兩個州參與會試, 順利拿下兩個解元。如今再外加一個顧斐, 蕭衍行如今麾下已有三個解元。
今年四月份春闱,不出意外,前三甲必定有一席之位。
大雪天, 路難走。三個月後就是春闱, 嚴先生的兩個學生已經在趕往京城的路上。顧斐出於某些特殊的原因滯留了涼州。如今因此機緣得以見蕭衍行一面,也即將啟程赴京。
涼州離京城路程十分遠, 正常天氣之下趕過去也得一兩個月。何況是雪天, 自然更得趕早。
人離開了,書房裡的氣氛安靜下來。
雖說已經是正月, 但涼州的天兒還冷得厲害。莫遂將江南的輿圖掛到架子上, 下首坐著的幾個人面色頓時就嚴肅了起來。此次除夕夜緊急召集眾人聚到涼州, 正是為了江南水患失控一事。
從去歲十月起,江南接連大雨, 衝毀了幾座城池。朝廷為了給蕭承煥鍍金,特意大張旗鼓地讓工部程明思協同他下江南治水。但治了小半年的水, 不僅沒有將這迅猛的水勢止住,控制住災情,賑濟百姓,反而多方封鎖消息,隱瞞江南水患災情的嚴重程度。
以至於如今情況越來越嚴重,不可控。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原先隻有臺州、泰州兩地受災。若修繕水利得當,做好分流,是能有效並且快速緩解災情的。但蕭承煥便是有這種壞事的本領,愣是讓這洪水蔓延到大半個江南地區,衝毀了無數村莊、良田。
災民們無處可去,隻能北上、南下分散逃荒。大冬日裡沒有得到有效的收容和控制,餓死浮殍無數。
南下治水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蕭承煥不曾亡羊補牢,也從未開倉賑災。反倒將大部分人力用在了封鎖江南對京城的消息上。
從戶部撥下來的賑災款,在進入江南之前消失無蹤。
各地支援的糧食和藥材,隻有一小部分流入江南的災區。大部分藥材在進入松江府便被當地富商所囤積……而蕭承煥作為這次治水的主要負責人,人根本就不在江南。
主要負責人不在江南,這還治什麼水?
蕭衍行為此摔了兩個杯子,本以為這混賬最多就是拖拖後腿。有程明思坐鎮,便是不能如往日那般有效地控制住水勢,至少也能保證災情得到一些緩解。結果蕭承煥就當真荒唐到這個地步,不拿百姓的命當命。賑災款也敢堂而皇之的私吞!
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管。百姓的福祉乃社稷之根本,蕭承煥這個蠢貨在動大慶的根基!
那麼多屍體,沿著江南的水路衝的到處都是。如今是冬日,還能因為天冷不會鬧出大事兒,一旦春暖花開,氣溫回升,疫症會隨洪災浮殍並生。疫症一旦爆發,便會牽連甚廣。
如今是正月裡,江南地區,陽春三月便會回暖。
“主子,咱們在江南的人已經將證據快馬加鞭送去了大理寺。估摸這幾日,大理寺便會有大動靜。林青是個倔脾氣,太子辦事不利,造成了如此大的失誤,那麼多條人命,他必定會跟東宮死磕到底。到時候就怕葉貴妃又整出什麼幺蛾子,叫皇帝輕飄飄罰幾個月俸祿就又饒過去……”
不是他們懷疑,老皇帝在這位心肝貴妃及她生的這一窩子嗣身上,從來就沒有頭腦清醒過。這位葉貴妃也不知給老皇帝下了什麼蠱,那般冷情自私的人竟然寵了她二十多年。
廢太子府如今的情況,不適合曝露在人前。
追查江南水患和賑災款去向自然得由別人去做,這些人要想取信老皇帝,就必須跟廢太子府沒有絲毫關系,且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不然這樁卷宗遞不到京城就會被人壓下去。蕭衍行的人這半年為說服大理寺去死咬著不放,並在暗中協助程明思力挽狂瀾,私下裡多方運作。
程明思是個中立派,隻聽令於朝廷。不過因為這件事,對廢太子有了偏向。蕭衍行倒是沒有趁機拉攏程明思,隻是安排了人在逐步接觸他。
此事且不提,處理浮殍迫在眉睫。隻要蕭承煥一日單著這重擔,就一日耽擱下去。必須盡快換掉蕭承煥,換個有治災經驗的人接任。
涼州府,書房裡又是一夜燈未熄。
蕭衍行在外忙得腳不沾地,臨安縣這邊也沒有消停的時候。
溫氏是鐵了心要走的,蕭衍行關她禁閉的這事兒,徹底斷了她對這隻有兩面之緣的夫君的念想。即便人長得再好看也不過一副沒用的皮囊,冷情又嚴苛的夫君根本不懂得憐惜。越來越走下坡路的蕭家也保證不了她後半輩子的榮華,如今不做打算,往後她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差。
在後宅苦守大半輩子,熬到人老珠黃,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蕭衍行不是關她緊閉麼?
行。關吧,她自己想辦法逃。
蕭宅統統才多大,從前院到後院還沒有她溫家的府邸寬敞。就那麼幾個下人還能管得住人?溫氏心裡藏了恨意,趁著下人來給她送飯,把人打暈了,帶著金銀細軟從後門跑了。
等袁嬤嬤收到消息找過來,溫氏早已不知不見蹤影。
蕭衍行人不在臨安縣,溫氏出逃,袁嬤嬤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該怎麼處置。主子爺與溫家私下有牽扯,又不能報官。不能因為溫氏一人的行徑影響到兩家關系。但這口惡氣,袁嬤嬤無論如何是咽不下去的。當日便帶著一批人去了溫家,直接問責了溫家家主。
溫家家主得知自己這心比天高的女兒竟然膽敢當逃妾,又氣又怒。賭咒發誓女兒的出逃與他溫家沒有半點關系,他必會給殿下一個交代,將溫氏逐出族譜。
“這事兒你自己想想該跟殿下交代吧。”
袁嬤嬤許多年沒有這麼生氣,狠狠叱罵了一通溫家人。當夜就給蕭衍行去了口信,等待處理。
信兒遞到蕭衍行這裡,他連眉頭都不曾抬一下。至於袁嬤嬤關心的溫家的立場會不會因為姻親關系動搖,蕭衍行是半點沒有擔心。
溫家比王家跟蕭衍行打交道的多。
早在蕭衍行太子之位還穩固時,溫家就跟韓家有交集。韓家私下藏了兩萬多的私兵,不盡是步兵。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善騎射,更是有一支被稱呼為草原上的鬼靈的輕騎兵,厲害非常。這些馬匹和甲胄不能從正規渠道走,自然是有人做這個事兒。溫家便是充當這個角色。
而蕭衍行作為韓氏皇後所生的太子,自然也知曉一些。
溫家也借著韓家的便利,早早搭上了蕭衍行的船。此次送女兒為廢太子妾,表面看似廢太子需要姻親關系穩溫家的心,實則有沒有這層姻親關系,都不影響大局。
溫家這些年為韓家做的事,以及在蕭衍行勢力庇護下得來的便利,短時間內從一個普通馬商發展成西北第一大馬商,其中種種都仰仗了蕭衍行。如今不是廢太子府擔心溫家會因為溫氏的問題造成關系破裂,反而是溫家擔心溫氏觸怒了蕭衍行。蕭衍行會因此收回給溫家的便利,他溫家還能不能坐穩這第一大馬商的位置。
還沒等蕭宅的回音,溫家那邊就著急主動彌補錯誤了。
溫家家主的彌補辦法就是,少了一個嫡長女,再賠蕭家一個嫡長女。隻需要將前面的大女兒除族,二女兒自然就成了嫡長女。
且不說他這個提議沒有得到蕭家的應允,就說逃掉的溫氏,又找上了王姝。
王姝是真的不解,到底她身上有什麼氣質讓溫氏覺得她願意不求回報地幫她?她長得像聖母麼?為何溫氏就是認死了她非得讓她幫她參與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