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謝韫玉跑過來,看到謝韫珠呆呆傻傻坐在地上,長松了一口氣:“你怎麼都不回話,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謝玖兮獨自完成了最大、最難的陣法線,她回城時,百姓爭相跪拜,她慌忙扶起來:“使不得。”
然而出來磕頭的人還是越來越多,謝玖兮扶不動,隻能掩面回府。謝府再也不是曾經被百姓圍起來喊打喊殺的地方了,每天牆外都放著百姓送來的吃食。謝玖兮攔不住,隻能將食物轉贈給城中孤寡婦孺,盡全力回饋這份善意。
謝玖兮不敢走正門,施了輕身訣翻牆而入。她在正堂裡等了很久,才等到另外三人回來。
謝玖兮看到另外三人身上衣服都被拉扯歪了,驚訝問:“你們怎麼才回來?”
謝韫珠看到謝玖兮衣冠整齊,姿容優美,同樣很吃驚:“你怎麼回來的?”
謝玖兮詫異道:“你們該不會是從正門走的吧?我以為正常人都能想到翻牆,我還特意在牆邊留了梯子。”
謝韫珠感受到謝玖兮無聲的嘲諷,她想到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而謝玖兮優雅從容,頗覺丟面子,嚷嚷道:“要你管,就你事多!”
謝韫珠氣咻咻跑走了,等看不見後,謝玖兮問:“她怎麼了?”
謝韫玉搖頭:“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在哭。”
謝六郎由衷感嘆道:“三姐哭得聲音真大,一聽就中氣十足。”
兄妹三人在燈下笑了笑,一晚上的驚險、疲憊仿佛都消弭在日常拌嘴中。謝韫玉斂衽坐下,問:“外面那個陣法能持續多久?”
謝玖兮搖頭:“不知道。這個陣法隻能防邪魔,但不能防凡人,如果能嚇退他們最好,如果他們不肯撤退,還要圍著廣陵,那困局依然在。”
謝韫玉和謝六郎聽了都嘆氣,憂心忡忡。謝六郎忍不住看向建康方向:“隻隔著一條江,建康肯定能聽到這邊的動靜。他們什麼時候會派援軍來?”
可惜,謝玖兮的擔心又一次靈驗了。廣陵守城的花樣層出不窮,叛軍意識到城內有法寶,越發不肯放棄廣陵。
他們無法靠近廣陵城,就想出些極陰損的主意,比如火攻、引水倒灌,甚至往城內拋死去的鳥禽屍體,想活活耗死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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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術可防邪魔,卻不能防瘟疫。為了攻城就往城內扔死屍,這種行為簡直下作至極,但架不住有用。謝玖兮簡直焦頭爛額,她又一夜未睡,黎明時分,忽然有士兵急急忙忙稟報:“女公子,有援軍來了!”
謝玖兮提裙跑上城牆,舉目望去,地平線上隱約衝來一陣騎兵。
此時正值日夜交替時分,天將曉而尚暗之,山河隻能辨別出模糊的輪廓,他們像是從天幕裡衝下來。為首是一點寒光,白衣銀甲,一馬當先,在昏暝中如一柄匕首,劃破日夜邊界。
夜皎皎兮既明,謝玖兮緊盯著前方,無意識喃喃:“既明……”
第78章 重相逢
援兵來了,城牆上的人都歡欣鼓舞,謝玖兮立刻拿定主意,說:“開城門,前後夾擊萬景叛軍!”
叛軍在多日攻城戰中已經疲憊不堪,身體的疲倦還在其次,廣陵城亮起的護城大陣對他們士氣的打擊才是最致命的。如今援軍天降,陣前銀甲白衣的少年將軍宛如天際一抹流光,一馬當先,氣勢磅礴,竟比身後千軍萬馬還要懾人。
而廣陵城門也開了,憋屈了多日的守城士兵嘶吼著衝出來,各個雙目通紅,恨不得生啖叛軍之肉。
還沒交戰,叛軍就已經生出怯意,很快就一瀉千裡,潰不成軍。城中百姓不顧外面還在交戰,激動地跑出來看:“援軍來了,朝廷的援軍來了!”
謝府同樣被歡呼聲驚動,謝韫玉和謝韫珠顧不上世家女的矜持,拎著裙子跑到城門口。
城外戰鬥已至尾聲,東方一縷陽光穿破雲層,越過原野,照射在城門口的修羅場上。血匯成溪流,一直蔓延到城門,染紅了磚縫土壤。在毫無美感可言的肉搏和廝殺中,一道雪光顯得尤其搶眼。
他手持方天戟,騎著馬從敵軍陣中掠過,手中長戟由精鋼打造,砍刺劈勾靈活變幻,在陽光和鮮血的映照下快得像雪光,所到之處叛軍如稻草一般齊刷刷倒下,而他身上白衣如昔,一滴血都沒有濺上。
太陽越升越高,明光從他背後灑下,美麗聖潔又殺氣凜然。城中百姓都被他身上的殺氣所懾,一時沒人敢動彈。
謝韫珠不太確定地問:“二姐,這是誰?”
他的面容和在建康時沒有差別,但渾身氣勢大變,尤其是那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狠戾勁,讓謝韫珠不敢相認。
謝韫玉還沒說話,城門口傳來一道淺淺的“既明”,剛才還在無情收割生命的少年將軍頃刻收斂了身上的殺氣,輕巧一躍翻下馬背,快步朝城門前的少女跑來:“皎皎……”
謝玖兮完全不在意他剛從戰場上回來,蕭子鐸也沒有在意背後烏壓壓的軍隊,兩人相向奔赴,在朝陽初升的城門前緊緊相擁。
城中百姓都怔松地看著這一幕,他們印象中的謝女公子永遠冷清理智,永遠面不改色,他們從沒見過謝玖兮如此外放的情緒。
背後一路跟著蕭子鐸南下的青州軍隊同樣很震驚,這是蕭少將軍?
蕭子鐸的長相太過好看,有些時候都不得不戴面具來減少麻煩,而他雪白的皮囊下卻是一個殺神的靈魂,所有見過蕭子鐸殺人的士兵再不敢直視他的臉。齊地和北魏激戰半年,最後北魏人看到白色鎧甲就下意識害怕。
冷著最好看的臉、殺著最狠的人,兩軍私底下都叫他“玉面殺神”。但現在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玉面殺神卻小心翼翼抱著一個女子,甚至細心地替她提起裙子,以免地上的血汙髒了她的裙角。
青州士兵都不敢再看,默不作聲打掃戰場。這種時候身經百戰和久疏訓練的差別就顯現出來了,青州軍行動井然有序,彼此配合,都不需要蕭子鐸發話就知道該做什麼,而廣陵士兵就顯得無序很多。
謝玖兮剛看到蕭子鐸時驚喜交加,一時衝動跑了下來,現在情緒褪去才意識到周圍還有很多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蕭子鐸,蕭子鐸卻從容地站在她身邊,一一問好:“二表姐,三表姐,六表兄。”
圍觀百姓聽到蕭子鐸的稱呼,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親戚,怪不得前來救援廣陵。
謝韫玉和謝韫珠對著蕭子鐸點頭示意,神情有些拘束,謝六郎同是男子,自來熟地上前招呼蕭子鐸:“蕭二表弟,沒想到竟是你來了。你不是在青州嗎,怎麼會出現在廣陵?”
“說來話長。”蕭子鐸道,“六月時我注意到北魏邊境不正常調兵,擔心他們想要南下,所以一直關注著淮河局勢。我聽到萬景叛亂後趕緊入京勤王,路過南袞州時聽說廣陵被困,我就來了。”
六月時蕭子鐸就感覺到北魏狼子野心,他寫信提醒沿線守將。結果蕭道將萬景封到壽陽,果不其然爆發了叛亂。蕭子鐸實在不知道蕭道腦子裡在想什麼,隻能暫離青州,南下支援建康。
蕭子鐸原本沒打算來南袞州。無論從戰略意義還是從私人感情,建康都比廣陵重要,所以蕭子鐸聽聞廣陵被圍後也無能為力,他總要先保證謝玖兮的安全,可是,三天前,他卻在夜裡看到廣陵方向傳來金色靈光。
金色法陣明亮又純粹,蕭子鐸這才意識到,皎皎竟然在廣陵。
蕭子鐸並不關心蕭道、蕭子鋒的死活,他要護的從始至終隻有一人。蕭子鐸後知後覺想起來,謝玖兮二姐好像和劉氏訂婚,劉延父子正在廣陵鎮守。
蕭子鐸暗罵自己糊塗,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現在才想起來。隨後他下令調轉方向,全速趕往廣陵。他一路上不拐彎,遇山過山遇河填河,創造最快行軍速度,三天到達廣陵。
蕭子鐸三言兩語說得簡單,但從青州一路南下,其中艱險豈是外人能知。謝六郎聽後心中百感交集,廣陵被圍有一個月之久,謝家那麼多姻親故交,沒一個肯來冒險,最後替他們解圍的,竟是遠在千裡之外、謝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蕭子鐸。
尤其謝六郎想到京口太守是謝韫珠的未婚夫,建康宮城還有意讓謝玖兮做太子妃。姑母口口聲聲說視謝玖兮如親生女兒,蕭子鋒也表現的十分上心,親自替謝玖兮去買她最喜歡的糕點。但他們遇險時,京口和建康都選擇自保。
謝六郎能理解,為了姻親拿命冒險,不值得。大家都有家有業,當然要做最穩妥的事。
可是,別人能做到,他們卻做不到,這番對比就尤其讓人寒心。
眼看圍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謝玖兮不想成為話題,便說:“廣陵剛剛解圍,還有許多事要安排。我們別在這裡擋著路了,敘舊稍後再談也不遲。”
幾人都應諾,謝韫玉和謝韫珠在謝六郎的護送下回府,謝玖兮去太守府安排後續處理,蕭子鐸跟在謝玖兮身邊,兩人靜靜在廣陵城漫步。
走了很久,蕭子鐸問:“皎皎,這十七個月,你過得好嗎?”
蕭子鐸去年六月孤身去青州,如今又是一年冬,他們已一年半未見面了。
剛才在萬軍陣前,他手執長戟身披鎧甲,威風凜凜,不苟情面,連謝玖兮都覺得陌生。如今他輕聲問起兩人分別後的事情,聲音和從前一樣清柔淺淡,謝玖兮這才確定,既明還是既明,並沒有變化。
謝玖兮回想過去的一年半,她的生活經歷了天翻地覆,可是時過境遷,那些驚惶、委屈過去了許久,再訴苦顯得矯情。
謝玖兮漫不經心道:“還好。我守完了祖母的孝期,畫了很多新陣法。年初時建康動蕩了半年,每個月都有不同的軍隊衝進來,我們大概經歷了五六個皇帝吧,後來蕭將軍來了,局勢才安穩下來。但大姐姐厭倦了宮廷,決心去歸善寺帶發修行,二伯父、二伯母都脫不開身,託我們來廣陵送二姐出嫁,巧的是撞上了叛亂,好在有驚無險,我們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