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姬少虞一直追著羲九歌走向僻靜處,眼看四周無人,他快步追上羲九歌,小心翼翼問:“九歌,你怎麼了?”
羲九歌暗暗吸了口氣,知道這件事遲早都要面對。在此之前,她想再試一試。
羲九歌不知不覺捏緊了手指,眼中含著不易察覺的期待:“少虞,石畫幕後主使的事,你知道嗎?”
姬少虞聽到她叫他出來竟然是為了這種事,頓了頓,微嘆道:“知道。”
羲九歌問:“玄帝是怎麼和你說的?那個人是燭鼓嗎?”
“父帝沒說是誰,但曾祖有話,讓我們私底下不要再談論這件事了。”
他們沒有明說,但玄帝和黃帝這個表現,基本坐實是燭鼓了。要不然,黃帝大張旗鼓讓自己的直系後輩去方壺勝境調查,等查出來後,反而又不深究了。除了燭鼓,還有誰能讓黃帝如此忌憚。
羲九歌問:“可是畫中死了那麼多人,我們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嗎?”
姬少虞眨眨眼睛,都沒明白羲九歌在問什麼:“不然呢?他是燭龍的兒子啊,我們還能為這點小事,落先天神祇的面子?”
羲九歌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反問:“你覺得這是落面子?”
姬少虞見羲九歌急匆匆來找他,還以為她有什麼重要的話,結果竟然是這些瑣事。他心中不無失望,上前欲要拉羲九歌:“九歌,這些事都過去了,你還糾纏這些做什麼。死的那些人都是普通神族,曾祖會補償他們的家人,對他們而言,說不定是因禍得福。最近寧姒得了一種釀酒秘方,設宴請我們品嘗,正巧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羲九歌後退一步,手腕避開了姬少虞的手。姬少虞愣了下,平靜如常地收回手掌:“九歌,你到底怎麼了?”
羲九歌聽到心中隻想笑,他竟然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沒事。你回去吧,我趕路累了,想回去休息,宴會就不參加了。”
“那我送你回宮……”
“不用。”羲九歌後退,淡淡說,“我想自己走一會。”
羲九歌聽到那些說笑的聲音就心煩,她一路背著人聲走路,哪裡冷清去哪裡,漸漸的遠離塵囂,走到了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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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踩著海邊亂石,慢慢走在岸灘上。一輪圓月懸在她身側,海水從黑暗深處湧來,撲到她白裙邊,又貪婪退去。
羲九歌走得漫無目的,事實上,她的人生路也是如此漫無目的。
師父,兄長,未婚夫婿,她生命中不同領域最重要的三個人,分別給了她一擊重擊。她以為自己的師門是天下正道之首,她唯一的親人是高貴仁德的帝王,她的未婚夫雖出身尊貴依然不改赤子之心。
她以為她帶柯凡出畫是救人,可是,外面分明是一個更可怕、更荒誕的世界。
她想起在溯月曇幻境中魔柱說的話,那時魔柱說她是一個身份高貴的提線木偶,羲九歌不屑一顧。現在想來,她可不就是提線木偶嗎。
之前她以為自己隻是不知感情,並不影響她做一個有用的好人,如今她才發現,原來,她連正邪對錯都不知道。
羲九歌突然覺得累,她停在海邊,默然望著大海深處。海潮漸漸升高,將她的裙角吞沒。她一襲白衣佇立在茫茫夜海,像是一葉孤舟,隨時要被吞沒。
海水已經漲到她的小腿,下一陣海浪湧過來前,忽然被從中間斬斷。羲九歌腳下海水分成兩半,漸漸變成一條路,通向後方岸堤。
“你在做什麼?”
第46章 殺燭鼓
無須回頭,僅憑這道獨特的聲線,羲九歌已經猜到身後人是誰了。
自從上次一別,羲九歌一直很拒絕回想那夜的事,沒想到,他們兩人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了。
羲九歌盡量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平淡回頭:“你怎麼在這裡?”
黎寒光也想問這個問題:“我修煉結束,隨便出來走走,在棧道上看到有人站在海中。我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獨自站在海裡?”
那日在方丈山上,羲九歌帶著柯凡不告而別,黎寒光將手上的血止住後也動身出發。他猜到羲九歌多半要把柯凡送到昆侖山,所以徑直回雍天宮等她,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個月,羲九歌竟然一直沒有出現。
她不在雍天宮,黎寒光也沒有必要去上課了。雍天宮的東西前世黎寒光就學過了,實在沒必要再重聽一遍,他之前按時去上課,無非為了見羲九歌。
她若是不在,黎寒光連人設都懶得保持。這一個月他以養傷之名告假,反正他出現在人前時總是在負傷,給天界留下一個弱不禁風的印象也不錯。
黎寒光既然在“養傷”,白日就不太方便出門,等到入夜路上沒什麼人後,他才來後山走走。雍天宮靠山臨海,黎寒光在山路上看到海水中似乎有一個白影,隔得這麼遠,連男女都看不清楚,但黎寒光莫名認定,這個人是羲九歌。
他立刻下山來看,果真是她。她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海水已經漲到她的小腿,她一襲白衣獨立在黑黝黝的海水中,讓黎寒光止不住心驚膽戰。
神族雖然能用法術避水,但也不乏被溺死的,比如赤帝的小女兒精衛就在東海溺亡。黎寒光為她分開海水,說:“你先回來,海水裡冷,小心著涼。”
羲九歌默然看著他:“我,著涼?”
黎寒光頓了頓,想到她是羲和的女兒,火神力天生強大,想要著涼可能也挺難。他換了個說法,道:“其實是我比較容易著涼。勞煩神女體諒我重傷未愈,換個風小的地方說話吧。”
黎寒光賣起慘來毫無負擔,什麼話都敢說。羲九歌覺得他完全在胡扯,可是他在東海剛解蠱就被她打了一掌,之後獨自趕路也沒人照應,她怕黎寒光真有什麼不舒服,隻好順著分出來的路,慢慢走回岸上。
她走到岸邊時,黎寒光伸手,很自然地拉她。羲九歌瞥了眼他的手指,問:“你的手沒事了?”
“不是很嚴重,神女不用在意。”
又開始了,如果以前羲九歌還會當真,但自從得知他就是帝寒光後,羲九歌再也不相信這些看似楚楚可憐的話了。羲九歌走上海灘,身上衣裙自動變幹。黎寒光走在她身側,替她擋住海面上浩浩蕩蕩的風,問:“柯凡呢?”
“被蓐收家族一對未生育的夫妻收養了。”
“你這段時間沒回來,就是因為去白帝那邊了?”
不知道是不是羲九歌錯覺,她總覺得黎寒光這話陰陽怪氣。羲九歌瞥了他一眼,問:“你擔心我向兄長告發你?”
黎寒光一時無話,片刻後他點點頭,道:“多謝神女,現在我知道你沒有向白帝告發我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為什麼沒有說?”
先前見白帝時,羲九歌從未想過告訴白帝他們是從後世回來的,黎寒光此人狼子野心,日後會幹出造反的事。現在見到黎寒光,羲九歌才突然想起來,對啊,她為什麼沒說呢?
羲九歌默了一會,想不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冷冰冰道:“我自有考量,不用你管。”
黎寒光輕輕笑了聲,沒有拆穿她。在方丈山時,她等他逼出蠱蟲時才動手,看到他空手接白刃時沒有繼續用力,最後打出那一掌時終究留了餘地。她屢次手下留情,黎寒光是不是可以認為,他的妄想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黎寒光內心很是一言難盡,早說她吃這一套,他前世何至於傻等一千年。
兩人靜靜漫步在月下海岸,羲九歌看著腳下的碎石,兀地問:“如果有一個人作惡多端,害死了許多人卻毫無懲罰,你會怎麼辦?”
“如果撞到我手裡,就殺了他唄。”
羲九歌沒料到他答得如此直白,她頓了下,又問:“如果他身份非常高貴,許多人都在護他呢?”
黎寒光靜靜望了眼羲九歌,已經猜出來她在問誰:“那就多花些心思,在不牽連自己的情況下殺了他。為了區區一個敗類,還不值得搭進去自己。”
“可是一旦他死了,會引發局勢動蕩……”
“局勢動蕩,關我什麼事?”黎寒光淡淡道,“我隻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羲九歌聽後沉默了很久,隻覺得這些事情實在怪誕極了。神、仙各個勢力的正道領袖都在裝聾作啞,反而是一個魔族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他絲毫不在乎局勢,隻在乎個人恩仇。在羲九歌所受的教育裡,這種毫無大局觀的話明明是最該被鄙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