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在我閉眼之前,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誡我不該如此無情。
待到我再次醒來之時,趙臨淵正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活活吃掉一樣狠毒。
我看情況不對,再次闔上眼裝昏。
「樂寧。」趙臨淵這麼叫我準沒好事。
我睜開眼,才發現事情的不對,我呼吸一凝,忍不住連連後縮。
空蕩的大殿新如一洗,鼻尖卻是有淡淡的血腥味,豎耳一聽,甚至還能聽到女人的尖叫,我心狂跳不止,隱隱約約的好像明白發生了什麼。
趙臨淵伏身,身上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嘴角牽起一抹嗜血地邪笑,指尖挑逗般的玩弄我的頭發:「樂寧,叔叔再教你一個道理,拙劣的陰謀隻會害了自己和其他人。」他一抬眸,眼中的陰狠不見,反而意外的溫柔:「我知道你心急了,叔叔不該讓你等。」
說罷,他手已然到了我腰間,不容我掙扎,一手快速又準確地解開我的腰帶,我奮力掙扎起身,可忘了自己病還沒完全好,四肢無力,對他的反抗宛如螞蟻撼樹,我第一次這麼絕望,我拼命捶打他的胸膛,甚至抬手扇了一掌。
「不是你想這樣的嗎?」我從沒想過看似瘦弱的他竟有如此大力,他僅憑一隻手便抓住我兩隻手的手腕,我雙腿拼命狂踢:「放屁!你別得寸進尺!」
「哦?不是你說想成為我的妃子的嗎?」他聲音低沉暗啞。
我暗罵,我真是蠢鈍如驢,我本隻是想激發他的恐懼,我隨時可能會離開他的恐懼,誰知他會因此發瘋,想來他剛才是在此地動刑逼問了,那剛剛女人的尖叫聲......我不敢再想,一遍又一遍地罵自己。
我心中陣痛,剛剛被嚇到流不出的眼淚此刻如洪水決堤,邊哭邊求饒:「你放了她吧,是我逼她的。」
「好啊,我可以饒了她。」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再次伏到我身上,「你得求我。」
「你也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我的淚從臉龐劃過,他卻細細密密地吻上我的臉,似在吻去我的淚,壓著聲音問道:「知道怕了嗎?」
我連大氣都不敢出,瘋狂點頭:「叔叔我知道了。」
他聲音幽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樂寧,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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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叫他叔叔的是他,不讓我叫他叔叔的也是他。
我糾結半天,他的名字卻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來,如果我真的叫了他的名字,恐怕會更加不可挽回。
「叔叔,皇叔,九皇叔,皇上,陛下。」我將他的名稱都叫了一遍,每叫一聲他便狠狠在我脖頸處落下一吻,懲罰我不叫他的名字。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漸漸平靜:「你真的不害怕嗎?」
我朝律法有規定,一律不可近親結姻,前代王朝皇帝愛上自己的姑姑,逼死姑父,不顧大臣死諫,執意強娶,我趙氏開國皇帝便是皇上姑父的哥哥。
即使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世人言論,法律綱常,他豈能不怕?
他明白我在說什麼,卻偏偏轉移話題:「你害怕你不能當皇後?」
「我從未想當皇後,您真的不怕天下流言四起,大臣死諫,朝堂不穩?」
本就不是他的江山,他當真是問心無愧嗎?
他松開了我,慢慢坐回原處,順手幫我把被子蓋上,掖好被角。
他也冷靜下來,我們好像很久沒平心靜氣地說話了,他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我既不怕謀逆,就不怕什麼流言,死諫。」
「天下就沒您怕的嗎?」我不死心,繼續追問道。
他聞言,轉頭深深看我一眼,反問道:「你不知道?」
我噤聲,心底慢慢泛出冷意,剛才真的很可怕,如果他真的怕我,我就應該自我毀滅,讓他嘗嘗害怕的滋味。
忽然間,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一隻手溫柔地覆蓋在了我的眼睛上,可那隻手比月色都冷,似乎結了霜,冰冷的觸感激起我渾身戰慄。
「樂寧,休息吧。」他捂著我的眼睛,我隻能聽到他的聲音,「不要陷入黑暗。」
他說得認真,我卻隻想大笑。
不是你一定要將我拉入黑暗的嗎?
不是你想看我渾身淤泥,狼狽不堪嗎?
不是你想將我拽到地獄,陪你一起的嗎?
我冷冷開口,寒意徹骨:」叔叔,我來陪你。」
趙臨淵沒再說話,又哼起小曲,我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扭曲:「什麼是黑暗?是成為喪家之犬?是成為籠中雀鳥?」
「閉嘴!」他厲聲喝道,我卻如瘋魔了一般:「你大可以鎖我一輩子,我就在黑暗裡陪你一輩子!什麼不要陷入黑暗?你親手拉我走進黑暗,還想讓我成為你的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啊!」
我笑過之後,是一片長久的寂靜,他沉默著,快要爆發。
然而,沒有我想象中的暴怒,他如不在場一般冷靜,隻是關切地問了一句:「哭什麼?」
「我恨你。」我哭著罵道,屈辱感再襲來,我憤恨交加,更多的是負罪感,我一生光明磊落,不曾害過一個人,如今有不少人因我而死,如今又險些被人玷汙,他的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都要忘了我是那個象徵喜樂安寧的天真公主,他卻逼我想起來,再次體會無能為力的痛苦。
趙臨淵拿起捂住我眼睛的手,頓時我眼前恢復光明,燭火一排排燃燒著,微微刺眼。
「樂寧,你最好一直恨我,別食言。」他又躺在我身邊,將我摟在懷裡:「睡覺吧,你的病還沒好。」
他冷靜地讓我有些意外,沒有發瘋,沒有陰惻惻地盯著人。
我腦子中又靈光一閃,不由得勾唇一笑。
他在害怕,他害怕我真的忍受不了開始發瘋,怕我變得和他一樣。
我慢慢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口。
果然,他的心髒在狂跳。
06
「樂寧。」
無眠的夜,我閉著眼卻無心睡眠,恍恍惚惚間聽到他口中念著我的名字,我轉過身子面對著他,他緊閉著眼,臉色蒼白,像是被夢魘住,在無意識地呢喃。
我應當起身找劍,將他殺了。
他似在夢中發瘋,用胳膊死死將我箍住,叫我無法起身行動,語氣也越來越急切:「樂寧,別嫁,別嫁。」
他好像和我十六歲那年沒什麼變化,那年春初,宮中之人都在忙我的婚事,父皇疼愛我,從定下婚期那日開始便命百名繡娘為我趕制嫁衣,父皇在皇城根給我備了一個公主府,全是按照我的寢宮仿建的。
我父皇本想等我出嫁之後將位子傳給四叔,好和我娘雲遊四海,所以,他連個皇子都沒立,父皇想叫趙臨淵輔佐四叔,四叔英勇,卻遠不如趙臨淵城府深,四叔一向不喜趙臨淵,但看在我父皇的面子,倒也能和趙臨淵心平氣和地說上幾句話。
父皇做好了一切準備,找了最合適我的夫君,為自己鋪好路,為四叔找好幫手,又不顧大臣反對,讓那反骨災星掌管刑部,與丞相分庭抗禮。
他仁善,不會將人看得太壞,將一切都想得太好,不巧趙臨淵演得太好,從來是低眉順眼,忠心耿耿的模樣,他輕信趙臨淵,當趙臨淵上參徐遠書科考作弊,把所謂證據擺在他眼前時,他下旨將徐遠書打入大牢。
我在殿外跪了兩天,求父皇明察,他卻狠了心不願見我。
我並非多深愛他,也不是害怕嫁不出去,我隻是知道徐遠書斷然不會作弊,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寧死也不會做出這種自毀名譽之事,況且他一向飽讀聖賢書,遠比同齡男子見識淵博,怎會毫無緣由的作出這種事。
跪殿之前,我花了些銀子進牢中看他,他即使身陷囹圄仍是一副儒雅君子的模樣,見了我溫和地笑笑,並不求我,向我行禮問安,我於心不忍,開口問他,他目光堅定,當場向我發了毒誓說他從沒行如此小人之事。
我心下了然,他是個言出必行的君子,相比我心思深沉的叔叔他更可信。
我隻不願意冤枉了個好人,也不想讓我叔叔一錯到底。
春雨如絲,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籠罩著整個皇宮,如一個巨大的鬼魂俯瞰著皇宮中的我們,遠遠地,我隻見一個偏瘦,身穿黑衣的男子冒雨而來,黑衣劈開白霧,我雙眼漸漸清明,那人一步一步走得平穩,整個人帶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像極了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謫仙,破開畫卷,向我走來。
「真不知道你還是個痴情種。」他沒有傘,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神情,趙臨淵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眼神中的嘲弄掩蓋不住。
可惜了他如芝蘭玉樹般的氣質,一開口便惹人不快。
「叔叔你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還來說風涼話?」我氣不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嘴角噙著笑,唇如塗丹,眼中卻是冷厲:「我可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鐵證如山,樂寧你還是回去吧。」
「叔叔,害人終害己。」我不懼他的眼神,梗著脖子與他對峙。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微微上挑的眼角開始泛紅,他動怒了,臉上掩蓋不住的怒意:「真是長大了!」
我毫不客氣:「叔叔也是變得我越來越不認識了!」
「那你就跪著,看看你能不能救了他!」他撂下一句話,甩袖離開。
我垂下眼,他說得有道理,父皇如果真的想放了他,怎麼會讓我跪兩天。一定是有什麼別的原因,讓父皇不能放了徐遠書。
其實並不難想,父皇要四叔繼位,如今丞相一家在朝中獨大,如果我的未來夫婿入朝為官,又是丞相之子,對四叔來說絕對是弊大於利。
趙臨淵使了手段誣陷徐遠書,又說服父皇,逼著丞相棄車保帥。
隻是可惜了徐遠書這樣的天之驕子卷入朝堂的鬥爭中,出獄之後也無法再入朝堂,以一個戴罪之人的身份度過此生。
我跪了兩天,也隻跪了兩天,父皇取消了我的婚事,寬宏大量地不向徐家問罪,宮中一切恢復如初,那件嫁衣卻已經做好了。
再後來,我父皇還是沒能退位,那年夏天我四叔斷了條腿,心性大變,整日將自己鎖在屋子裡,時而暴怒時而頹唐。
我每月都去看他一次,他見了我總是扯出一副不大好看的笑臉,盡力地哄著我,我本是想逗他開心,講講小時候的趣事,卻總是能想到以前那個對別人總是黑臉,脾氣暴躁,好武愛鬥的四叔讓我騎在他脖頸上,心甘情願地做我的「大馬」。
如今的他卻日漸消瘦,臉色枯黃,再也不能騎馬打仗,不能像個正常人一般站立。
他可以見我,見我母後,唯獨不敢見我父皇,每次都是躲著他。
這一躲就是兩年。
我最後一次見到四叔,是那日趙臨淵宮變那日,他本可以先逃,卻命人將他送到了皇宮,他高坐在轎子上,身上穿著我父皇賜予他的黃金鎧甲,已然有些大了不太合身,手中執著青龍大刀,雖然身形枯瘦,但仍威風凜凜,眉目堅定。
他拄著大刀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擋在了我和我父皇身前:「四弟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他死在了我面前,我父皇面前,殺了他的是他的手足兄弟,我的好九叔。
人的血是熱的,尤其是我四叔的血,是極其滾燙的。
「樂寧。」他又叫我的名字,可那滾燙的血好像還在我臉上,一直在灼燒。
我真後悔啊,我應該讓皇爺爺將他派到塞外,我應該讓他死在回京的路上,我應該殺了他報仇雪恨。
「叔叔。」如有寒霜凝在我的喉嚨處,聲音亦無比冰冷。
我在他的懷中隻感覺我和他血液一絲絲變冷,冷到我無法呼吸。
他的血是冷的,我的也是。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昏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中午,身上的衣服被侍女換成了一條合身的流仙裙。
我想起身喚來侍女,一抬眼卻看到他坐在離我不遠的書桌上看著奏折,也換上一身白衣,殿內隻有我們二人,我床邊點著安神的燻香,煙如白練,嫋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