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歲歲剛開始時還會驚訝於玄幽的倒霉，到後面就習以為常了。
甚至勸我離玄幽遠點，別讓晦氣沾上了。
鄰家書局的趙夫人調侃我：
「國師大人哪裡是生病了，分明是瞧上孟大夫你，成日折騰自己，換得一個接近你的機會。這梧桐城裡的姑娘啊，芳心都碎了一地。」
她還故意撮合我與玄幽。
「孟大夫，你一個人養著歲歲這丫頭也不輕松吧？我瞧國師大人也不嫌棄你有個丫頭，不如……」
我停下筆，抬頭認真道：
「我一個人養著歲歲這丫頭，很輕松。」
「畢竟，這回春堂是我開的，我真的很有錢。」
趙夫人悻悻地閉了嘴，沒再說話。
她左顧右盼，見沒什麼人，悄悄地湊到我耳邊低聲道：
「孟大夫，我是收了銀子替人說話，也真心覺得國師大人不錯。」
「壞就壞在，城主千金喜歡他！你呀，若是不喜歡，那便離他遠遠的！這可是朵爛桃花！」
她說完話，扭頭便瞧見一位面若皎月的女子立在門口。
臉上掛著盈盈笑意，眼裡是不寒而慄的殺機。
「拂歡，原來你真的沒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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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久違的名字。
腦中，系統瘋狂發出警報。
【宿主，快跑！】
我微微蹙眉，裝傻問：「敢問姑娘是？」
「殺你的人！」
她揮袖，轉瞬之間掐住了我的脖子。
趙夫人嚇得尖叫一聲，被盈燭一指彈暈，軟綿綿倒在地上。
盈燭湊在我跟前，陰惻惻道：
「拂歡，你是真的很命大。業火燒不死你，雷劫也劈不死你。」
她的手微微用力，深刻的窒息感讓我四肢發軟。
盈燭憎恨道：「兩世了，你總能搶走屬於我的東西。」
我的手指悄悄探向袖子內側藏著的蠱毒。
盈燭嗤笑一聲：「別想著跟我耍心眼。」
火焰升騰，竄入我的袖子，將蠱毒燒毀。
濃鬱的焦味在空氣中彌漫。
我艱難地呼吸著，開口試探：
「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
盈燭勾唇：「認錯？你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
「你知道，玄幽對我做了什麼嗎？」
13
盈燭告訴我，玄幽和玄鱗無法接受我死亡的事實。
將我的屍體封存在玄冰洞中，日夜用靈力澆灌，維持屍身不腐。
他們用盡各種辦法復活我，卻始終無果。
因為思念，他們去了凡間，來到了我的故鄉。
卻詭異地發現，我曾經的故鄉，在很久之前，就毀於一場大火之中。
玄幽終於回憶起，見我第一面時，我身上奇怪的死氣。
以及第一次坦誠相見時，我背上醜陋的傷疤。
他曾撫摸過我的脊背。
指尖的冰涼，讓我忍不住打戰。
他問：「你的傷，是怎麼來的？」
我隻說是意外，因為害怕他發現，我曾經是個死人。
那場大火，吞噬了整座村莊。
村子裡的陳伯、李叔、王娘子、宋夫人，全都被燒成了焦炭，屍骨無存。
那日，我將妹妹護在身下，脊背被燒斷的房梁砸中，吐了一口血在她臉上。
妹妹嚇得哭出聲，顫抖著手摸上我的臉。
哭著乞求：
「阿姐，你不能死，你答應我……」
可是，她窒息而死，我卻還活著。
玄幽感受著那片廢墟上獨特的靈力，是為盈燭所有。
那場大火，是盈燭降下的紅蓮業火！
凡人朝生暮死，如蝼蟻般脆弱，又如何能在業火之力下幸存。
玄幽瘋了一樣殺進了神女宮，掐著盈燭的脖子質問。
盈燭卻道：
「不過是一個凡人，玄幽哥哥，你當真要為了她傷害我嗎？」
「玄幽哥哥，你不是最疼我了嗎？」
玄幽近乎咬牙切齒：
「她不隻是一個凡人，她還是我的妻子！」
盈燭歪著腦袋，奇怪道：
「可是，她已經死了啊，是死在雷劫之下，是玄幽哥哥你拋棄了她，不是我燒死了她。」
玄幽痛徹心扉。
他習慣了對盈燭好，卻忘記了，自己的妻子，隻是一個普通柔弱的凡人。
他輕聲問盈燭：
「你是上古鳳凰，擁有涅槃之力，本該以命償命，但我不殺你，我隻要你的涅槃之力。」
他活活抽走了盈燭的涅槃之力，讓盈燭生生痛暈在神女宮。
失去涅槃之力的鳳凰不再高貴。
盈燭恨死玄幽了。
可是，我的魂魄不見了。
即便有了涅槃之力，玄幽也無法復活我。
於是，玄幽開始研究魂魄。
他漸漸發現，盈燭的魂魄堅韌而強大。
她同時擁有兩份記憶。
玄幽抽出了盈燭的記憶。
其中一份記憶，被盈燭稱為前世。
在那一世，玄幽和我擁有一個完美的初遇和結局。
而非如今的，天人永隔。
他覺得，是盈燭放下那場大火，燒死了我，篡改了結局。
玄幽將恨意轉嫁在盈燭身上，囚禁她、折磨她。
抽取她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研究，讓盈燭飽受痛苦。
天族太子花心，四處尋歡作樂，連盈燭失蹤，都無人知曉。
盈燭經歷了兩世，都在害我。
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侵佔了她的心靈。
她無法忍受，曾經戀慕她的男人，喜歡上一個凡間女子，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凡女。
她喜歡玄幽，卻更愛權勢。
所以如上一世一般，她嫁給了天族太子。
卻又偏偏，無法忍受玄幽不愛她。
我看著她猙獰的面容，不明白。
她是神女，天生尊榮，為什麼非要以獲取男人的愛，滿足自己的成就感。
甚至為他瘋魔。
14
熱浪滾燙，撲面襲來。
盈燭釋放出滔天的烈焰，整座城池為之顫動。
連帶玄幽布下的結界都碎裂成片。
盈燭不僅想要燒死我，還想要燒死整座城的人！
一聲悽厲的哭聲傳入耳中。
「阿娘！你在哪裡？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心頭一酸，我的歲歲。
盈燭笑聲悽厲如豔鬼，不絕於耳。
「我讓你再死一次，玄幽怕是會隨你而去吧！」
我看著鋪天蓋地的業火。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場燒毀了我的故鄉，燒死了我的大火。
不是天災。
是人禍，是盈燭。
我在那場大火中，失去了擁有的一切。
真的好恨，她對生命的漠視。
在火焰要將我吞噬的一瞬。
剎那間風止，連熊熊燃燒的烈焰都靜止一瞬。
涼風撲入懷中。
盈燭被一掌劈飛。
玄幽攬過我的腰，抱著我。
我斂下眸子，推開玄幽。
盈燭的身影從黑煙中走出。
業火纏繞在她身邊，如緩緩綻放的曼珠沙華。
她仰面望著天空，很輕地笑了。
「玄幽，你終於來啦。」
「我可是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抬手一揮。
業火不斷扭曲纏繞，形成一隻烈焰鳳凰，俯身衝向玄幽。
玄幽抬掌相抵。
我看見盈燭的身影隨著火鳳一道燃燒。
盈燭反手揮出一團極輕極快的業火。
我順著她揮出的方向望去。
是歲歲！
她搖搖擺擺地往我的方向奔來。
我目眦欲裂，朝她奔去。
「歲歲，快躲開！」
15
她怔怔地看著我。
似乎聽不真切我說的話。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
「歲歲，快躲開！」
躲不開了。
我近乎絕望地想著，我的醫術能救回歲歲嗎？歲歲會死在這裡嗎？
我還曾為她許下願望，希望她歲歲平安。
在歲歲被火焰擊中的前一刻。
我看見，玄鱗擋在歲歲身前，硬生生挨下一擊。ẗŭ̀ⁱ
他仰面吐出一口血，胸膛處是慘烈的燒傷。
玄鱗卻固執地看著我，顫聲問：
「阿娘，我不再瞧不起凡人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歲歲驚惶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玄鱗，哇地哭了出來。
盈燭擦了擦嘴角的血：
「好鱗兒，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喊我阿娘，最討厭你那個凡人母親嗎？」
「怎麼如今，還要幫著她保護一個凡人小姑娘？」
玄鱗不答，隻是哀哀地看著我。
我俯身抱起歲歲，輕聲哄著她。
朝玄鱗道：「鱗兒，真的很感謝你，救下歲歲。」
這是重逢後，我第一次承認，阿娘這個稱呼。
除此以外，別無其他。
玄鱗呆呆地看著我，他終於認識到。
我並非不記得前塵往事，隻是不願記得。
碰撞的靈力流在空中激蕩。
百姓紛紛往玄幽身後逃去。
他的嘴角溢出血跡，似乎撐不住了。
「帶著他們，快走。」
盈燭的身影越發虛幻，身後的火鳳灼目燦爛。
「她要自爆，想和整座城的人同歸於盡……」
玄幽苦澀地問：「若是我死了，你會想念我嗎？」
我抱著歲歲，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玄鱗艱難地拖著腳步，跟著我。
盈燭瘋狂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玄幽，你想救她，可她卻毫不猶豫地丟下你跑了。」
「不如，你把他們都留下來，一起死好了！」
我抱著歲歲，走了很久。
當我回首時，滔天的烈焰已然消失。
盈燭所制造出的火鳳也徹底消失。
玄鱗指著城中方向：
「阿娘，盈燭死了。」
帶著她的偏執，如烈焰般，將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
天上下了一場大雨。
城中飄出一陣白煙。
如果，當年也有一場大雨。
如今，就不會隻有我一人在世上獨活了吧。
歲歲柔軟的手勾住我的手。
她止不住擔憂地問：
「阿娘，你受傷了嗎？你為什麼哭呀？你不要嚇歲歲，歲歲給你呼呼。」
我看著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16
城中的業火都被撲滅了。
被毀壞的房屋也盡數復原ṭú₇了。
百姓人人高呼仙人庇佑。
卻不知，這場災難的始末，皆因仙人的私欲而起。
我回到醫館時，看見玄幽血淋淋地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被業火灼傷，瞎掉了。
一如初見時，他掉落在東海，瞎掉了雙眼。
我還是救了他。
這是醫者的職責所在。
系統看見他很不爽。
【宿主，救他做什麼？那場火分明是因他而起，那天的天道穩定值差點就崩壞了！】
我搗鼓著手裡的藥，問：
「我要是不救，他再折騰一個盈燭出來，怎麼辦？」
系統沉默裝死。
一個隻會叫我跑的系統，我也不指望了。
歲歲端著兩碗藥，朝我走來。
不滿道：「阿娘，你的藥應該很管用的啊？為什麼他們還沒痊愈？都在這裡住多久了？他們是不是打算一直賴在這裡？我不答應！」
一個多月了，城裡被燒傷的百姓的傷口都好了。
唯獨玄幽眼睛的灼傷、玄鱗胸膛的燒傷，都沒有好的跡象，反而越發嚴重了。
那是帶著盈燭怨念的ṱũⁿ業火。
他們二人被業火正面擊傷。
隻怕是，永遠都無法好轉，要日日夜夜忍受灼燒之痛。
我笑著對歲歲說：
「今日的藥，我來送吧。」
我先去了玄鱗的房間。
看見我，他很高興。
直接從床上蹦下來，衝入我的懷中。
「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他接過藥，不管有多苦澀，都一口喝完。
玄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充滿喜悅。
我卻溫聲道：
「你該離開這裡了。」
頓時，他淚如泉湧。
「阿娘，你不要我了嗎？」
我看著他，記憶飄回到從前。
「我曾經，真的很期待你的降生。你被抱走給盈燭撫養，我很難過。後來，你被你父君帶回來，卻變得無比厭惡我，甚至厭惡凡人。」
「我很痛心，因為我沒有管教好你。直到我看見，你戲弄一個凡人，無辜地笑著，就想要了他的命。我才警醒，你不是厭惡凡人，你是漠視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性命。」
「漠視凡人的你，又為什麼想要我這樣一個凡人，做回你的母親呢？」
「你其實，隻是舍不得我這樣一個, 對你無微不至、毫無保留地為你犧牲一切，甚至是性命的人。」
玄鱗擦掉眼角的淚水，低著頭說：
「阿娘, 不是這樣的, 你相信我……」
「阿娘，如果我以後, 成為一個很好很好, 像阿娘一樣好的人, 你會原諒我嗎？」
我沒回答, 隻是說：「等你做到的那天，再說吧。」
玄鱗小聲抽泣著。
我端著藥去找玄幽，但他已經站在門口等著我了。
雖然瞎了, 卻準確無誤地拿過藥碗，一飲而盡。
玄幽笑道：「藥很好，能緩解疼痛。」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
他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
我收回藥碗, 冷漠道：
「你們該離開了。」
風吹動覆在玄幽眼上的白綾。
他問：「如果我當初, 沒有把你關在玄冰洞，而是陪著你渡過雷劫, 你我會是如今的結局嗎？」
「我們一定會和盈燭記憶裡的前世一樣, 天長地久吧。」
我摔碎了手中的藥碗, 指著它道：
「正如破鏡難重圓, 我很早就說過了, 我們不會有以後。」
「我們的結局, 不是因為盈燭而改變, 而是因為你。」
我的淚，在他將玄鱗抱給盈燭的時候, 就為他哭盡了。
我不再為他哭泣, 也不再愛他。
我和他, 沒有以後。
死生不復相見，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17
梧桐城因為一場大火而聲名大振。
那場大火幾乎燒毀了整座城，可城裡的百姓卻盡數生還。
不僅如此, 原本燒毀的城池也奇跡般地復原了。
人人都說，梧桐城是一座被仙人庇護的城池。
如果有人在城中回春堂旁邊的寺廟許願，就會有仙人顯靈。
有時候, 仙人會以小孩子的模樣出現。
他的皮膚很白, 脖子處卻有著斑駁醜陋的燒傷, 一直蜿蜒至胸膛。
他會對許願的人說，不需要感謝他, 他隻是在努力做一個很好很好的仙人。
有時候, 仙人會以青年的模樣出現，眼覆白綾，好像是個瞎子。
但俊秀至極。
梧桐城裡的人都說，他生得像一個人。
很久以前, 梧桐城裡那位無故失蹤的國師。
最妙的是，梧桐城的回春堂。
那裡的大夫是世間最好的大夫。
當家堂主孟歲歲繼承了母親的衣缽，廣收弟子，傳授醫術, 治病救人。
當有人問起她的母親，堂主就會說：
「阿娘她呀，雲遊四方去啦！」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