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往後退了幾步，想安撫他。
他沒回答，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蔣竹，跑得夠遠的，你想死？」
我的背抵上牆。
男人的雙手撐在我的身側，冷冽的松香縈繞在我的鼻尖。
我避無可避，簡直快給他跪下了。
「裴……裴樾，打人犯法的。」
他沒說話，沉沉地閉了眼。
片刻後，他唇角輕扯：「我真是不要臉了，現在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語氣裡是濃厚的自嘲。
我有點愣。
他這副挫敗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我也顧不上跑了：「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破產了還是犯事了？」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把心一橫，「退五百萬給你，成嗎？」
裴樾：「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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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然後垂下頭，像是非常恥辱。
「我。」他艱難地吐著字，「做不了小。」
我一臉茫然。
啥意思。
他臉已經通紅一片，咬著牙低聲咒罵了一句。
「我可以有容人之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我必須有名分。」
他睫毛發顫，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
「這是我的底線。」
兩秒後，我反應過來。
然後沉默了。
我靠，他在腦補什麼東西啊，而且我為什麼還聽懂了。
還震驚呢，面前的男人突然抱住我。
我的指尖觸到了他通紅的肌膚。
然後怔住。
燙得嚇人，不是羞恥地燙。
「你發燒了？怎麼不早點說？」
我想起剛開門時他臉頰泛紅、艱難喘氣的樣子。
還以為是急的，沒想到是燒的。
裴樾把力道壓在我身上，嗓音被燒得發啞：「求你……我真的不能名不正言不順的……」
我有Ťů⁶些艱難地摟著他，怕他又鬧起來，敷衍道：「行行行，你是大，行不？」
我懷疑他燒傻了。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側。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後蹭了蹭腦袋，唇擦過我的耳垂，說：「行。
「你要說到做到。」
34
等到裴樾燒退得差不多時，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我累得坐在地上，袖子隨意擦了把額頭的汗，大喘著氣。
我這一下午是一點沒休息，跑上跑下。
裴樾真的嬌貴得要死。
帶去診所打針死活不願意。
喝點冷水他肚子疼。
用家裡的毛巾給他擦擦臉他還起紅疹。
我掏出手機。
三十分鍾前，周妄發了條消息。
【我馬上到家了。】
我手一抖，手機差點掉了。
慌張地看向沙發上的男人。
裴樾腦門上貼了片退燒貼，不知道他從哪翻出來本書，倚在沙發上正看得認真。
燒都沒完全退，不知道他在硬凹什麼松弛感。
「周妄要回來了。」
話說出口的瞬間，我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尤其是我面前還有個男人的狀況下。
好像，偷情。
裴樾看都沒看我一眼：「那又怎樣？」
我抿唇：「要不，你躲躲？」
靠，更像偷情了。
他這下看我了，很不理解：「我是大，要躲也是他這種沒名分的躲吧。」
我：「……」
他好像真的入戲了。
我站起身，想跟他講道理。
剛要開口，大門倏地響起開鎖的聲音。
我身體一僵，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伴隨著開門的響聲，男人帶笑的聲音一並傳來：「竹子，我給你帶了蝴蝶酥。」
打開門的瞬間，周妄的表情定格在臉上。
因為他看到了坐在沙發上一臉挑釁的裴樾。
下一瞬，手裡的袋子被狠狠摔在地上。
他大步上前，怒氣衝天道：「你他媽怎麼在這？」
「等等，你聽我解釋。」我急忙擋住他。
他又猛地轉向我，眸光發寒：「是你帶他回來的？」
還沒等我說話，裴樾優哉遊哉地站起身，理了理領子：「蔣竹，看來你得跟他介紹一下我是什麼身份了？」
周妄臉頰側的咬肌鼓起，一雙眼死盯著我。
「解釋。」
裴樾也盯著我看，嘴角的笑很滲人。
情況非常焦灼，我有點汗流浃背了。
僵持了三十秒後。
我手機響了。
是蘇婉婉。
當著兩個人的面，我接起電話。
【我車到了，讓裴樾下來吧。】
【好嘞姐。】
我感激涕零地應下。
掛掉電話，我飛快衝周妄說：「在家等著，我馬上回來。」
然後也不看他的臭臉，扯著裴樾就風風火火地出門。
35
「婉婉姐，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
站在樓下，我真誠地向蘇婉婉道謝。
一個小時前，她給我發消息說她跟裴樾是一起來的。
讓我有事要幫忙的話就給她打個電話。
「改天我請你吃個飯。」
「吃飯？」蘇婉婉聞言眉梢輕挑，狐狸眼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嫵媚。
「那可以再請我看個電影嗎？」
「啊？」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當然可以！」
蘇婉婉輕笑了一聲，然後微俯下身，長發散落。
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
她扯下披在身上的披肩，輕柔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怎麼又穿這麼少？」
我尷尬地撓撓頭：「有點著急沒注意。」
我張嘴還想說話，但衣服被人扯住。
裴樾垂著腦袋，半倚在車門上。
他的手指攥著我的衣擺，指尖用力到發白。
蘇婉婉搖了搖頭，轉身打開車門先坐了進去。
我把衣擺從裴樾手裡扯了出來：「裴樾，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你要趕我走？」他抬頭跟我對視，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你要，騙我嗎？」
老舊昏黃的路燈下，我被他眼底濃烈的絕望嚇了一跳。
「怎麼會？」我慌了，趕忙安撫他：「明天，明天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
我知道他現在人不清醒，也沒想著這會兒跟他講清楚。
半勸半哄地把人塞進車裡，然後啪的一聲關上車門。
他不怎麼反抗，就任由我擺弄。
36
目送他們的車離開後。
我重新上樓。
打開門。
撲面而來一股煙味。
周妄倚在窗邊，眼眸冷寒，顯然剛才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到了。
他看了我一眼，走到沙發旁坐下：「解釋吧。」
忘了還有個你了。
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位置跟小時候一樣。
隻不過以前都是我數落他作業不做，現在兩級反轉了。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
然後手舞足蹈地把一切都掰開揉碎跟周妄娓娓道來。
反正錢也到手了，我也沒什麼顧慮。
十五分鍾後，我結束發言，喝了口水潤嗓。
氣氛從我開口的那一刻就有些緊繃。
此刻更是落針可聞。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水杯，莫名有些忐忑。
周妄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眼睑半闔，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確實變了很多。
換做以前，他大概會恨鐵不成鋼地罵我，或者和我大吵一架。
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沉默不語。
周妄指間夾了根沒點燃的煙，是細長的煙，襯得他的手很漂亮。
我抿唇：「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他沒回答，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像是在克制壓抑著情緒。
片刻後，他喉結輕滾，終於開口：「我有錢，一千萬我也可以給你，不夠的話我多努力努力也能給你。
「所以，以後別再這樣，不管為了錢或者是什麼別的，都別再這樣。」
說到後面他的嗓音已經啞得發澀。
「跟他斷幹淨。」
今晚那股怪異的感覺在此刻終於達到了頂峰。
我感覺周妄下一秒要說出那句「以後咱們倆好好過日子」。
他遲遲沒聽到我的回答，抬眸冷冷地看著我，那根煙在他手上逐漸變形。
好強的殺氣。
「好！」我忙舉著手保證，說話飛速，「旺旺，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我以後一定改，你相信我。」
周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不生氣吧。」
「不生氣。」他皮笑肉不笑，「我一點也不生氣，我等會兒還要給你頒個獎呢。」
「沒生氣就好。」
「不生氣個屁！」
他再也裝不下去一點，一把扔了手裡的煙。
「我他媽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吐血！」
他噼裡啪啦地開始一頓輸出：「我看你腦袋能當球踢了，去給人當舔狗，啊？蔣竹你真他媽有能耐，當初跟我分手那會兒不是很有骨氣嗎？」
我也不回嘴，耷拉著腦袋挨批。
他罵了一會兒就停了，胸膛上下起伏，客廳裡隻能聽到男人粗重的呼吸聲。
「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煩躁地嘖了一聲說，「你早點休息。」
然後扯過放在一旁的外套，起身邊穿邊往門口走：「我出去一趟。」
直到關門聲響起我也沒動，癱在沙發上走神。
周妄看起來好生氣, 剛才那段詞果然跪下說效果比較好吧。
37
第二天太陽落山前，我又跟裴樾見了面。
出門前我往屋裡看了一眼。
周妄窩在沙發上睡得很熟。
昨晚下了場雨, 未幹的雨水順著屋檐砸在我的腳邊。
裴樾的車停在巷口。
挺拔的身影立在車旁。
我跟男人面對面站著。
裴樾瞳孔漆黑, 額發上沾了點雨水。
他已經清醒，不像昨晚那樣荒唐脆弱。
「這段時間我騙了你很不好意思。」我按照準備好的臺詞先開了口。
「但你似乎也騙了我。」我想起他說那一千萬是他給的錢, 「所以我們算扯平？」
我把手裡的卡遞出去。
「這卡裡有一千兩百萬，密碼是六個零, 多的兩百萬是利息。」
這錢是周妄給的, 他非說拿了別人的錢以後會一輩子被人拿捏。
還威脅我不還回去的話，他就去姥姥墳上告我的狀。
裴樾沒接, 我收回手，瞥了一眼身側半開的車窗，隨手扔了進去。
面前相貌出眾的男人神色冷寂，隻定定地盯著我。
「你選了周妄？」
他啞著嗓, 終於說了我們見面後的第一句話。
「現在想跟我劃清界限？跟他在一起？」
「選？」我一頓，然後搖頭, 「我和周妄不會在一起了。」
裴樾眉頭緊鎖。
我抬眸掃了一眼前面的巷子。
話說就是在這個巷子, 我跟周妄提的分手。
「周妄不是選項。」我彎唇笑, 笑得眼眶也開始酸，「不管是不是戀人，他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這是字面意思。
我們都成了孤兒後。
某天周妄偷偷把戶口本裡他的那頁撕下來, 跟我的那頁用膠水粘在一起。
然後邀功似的在我面前展開，笑得像個二傻子。
他說這樣我們兩個就又有家人了，又有牽掛又有依靠了。
我笑他幼稚，又在轉身的那一刻落下淚。
回憶裡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聞著空氣裡彌漫的土腥味兒, 我喉嚨有些澀。
「有錢就有了退路, 我努力賺錢，愛錢如命，也不過是希望我和周妄將來不會再一無所有, 不會再無處可去, 也不會再因為沒錢失去更多珍視的東西。」
我忽然想起高中那會兒。
每周三住宿生的家長都會來學校給孩子送家裡的飯菜。
周妄比我大兩個月，就總拿自己當哥，給我擺家長架子。
他中午出校, 然後混在烏泱泱的家長中間，站在校門口翹首以盼。
等看到我的身影後，就高舉著飯盒, 喊我的大名。
再擠到校門正中央給我塞飯盒。
飯盒裡每次都有個大雞腿, 藏在最下面。
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有一次我留著想給周妄吃。
他龇牙咧嘴地很嫌棄，說自己吃膩了這些東西。
可後來我看到，他蹲在塵土飛揚的工地裡, 囫囵吞棗地咬著饅頭。
38
裴樾說：「所以都是為了周妄？」
「不, 一切都是為了不再被迫犧牲的未來。」
男人挺直的背脊像是一瞬間彎了下去。
「我知道了。」
39
巷子裡有個小坡。
我獨自走上那個坡，然後意料之中地在盡頭看到了那道人影。
男人眼尾有些紅, 他今天穿了件黑 T, 一如當年。
他也不躲, 就這麼跟我對上。
「幹嗎？」我調侃他，「你不會也想跟我處對象吧。」
他手背用力按了下眼睛，然後扯著唇笑：「你想得倒挺美。」
我切了一聲, 往前走。
他幾步跟上，接過我手上的包。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無限拉長。
「今晚吃什麼。」
「吃雞腿吧，我們都吃。」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