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曾經開朗活潑的長姐，如今被歲月蹉跎，皮膚蠟黃、身材消瘦，完全看不出從前的樣子。
更不必說和前世超塵脫俗的玉瑤仙子，大相徑庭。
如果不是因為她那張與我相似的臉，我幾乎不敢認那個人會是長姐。
村民們還在為我殺妖獸的事歌功頌德。
「當時仙子一劍便刺穿了那妖獸的喉嚨，血都噴到我身上了，要不是仙子來得及時，恐怕我已經成了妖獸的盤中餐了。」
我微微笑著，「除妖誅邪本就是我的使命。」
「仙子好生厲害，從前隻看到男子修煉，卻不知女子亦可成為修仙者。」
村民們嘰嘰喳喳，可長姐始終保持沉默。
她低垂著眼簾，盡力掩飾自己的存在。
「說起來，沈家媳婦和仙子相貌倒是有幾分相似，可惜命運卻是不同。」
「可不，當年沈家媳婦剛進村的時候，大家還以為天上來的仙女呢，長得那叫一個水靈。」
「可惜啊，這些年被沈秀才那瞎眼的老娘磋磨，如今哪裡還能看出從前的模樣。」
不難聽出這言辭中的揶揄和嘲弄，畢竟長姐當年也算是下嫁，她帶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
本以為嫁給了愛情，日子會越來越好，結果卻蹉跎至此。
從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如今成了為生計發愁的村婦。
長姐的臉色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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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委屈，怕不是早就已經拔劍相向。
我不知道長姐如今有沒有後悔。
當初她為了追求愛情，放棄一切和沈秀才私奔，而今她得償所願，可生活卻和她想象中不同。
曾經她口中的粗茶淡飯變成了現實，她還能不能為了愛情甘之如飴呢。
長姐臉色慘白，她站起身，「家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8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並不為她唏噓。
畢竟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我為了仙途，付出了百倍的努力，無論修煉之路有多艱難，我都從未放棄過。
可是長姐，似乎變了呢。
大抵是我與長姐形貌相似，所以他們免不得多說了幾句。
在他們口中，我得知了長姐這幾年的遭遇。
她和沈秀才私奔後不久，沈秀才便以家中老娘瞎眼，他作為兒子不能拋棄老人為由，帶著長姐回到村子裡。
長姐當時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哪裡還會想別的，她一心想和沈秀才長長久久，根本沒想到迎接她的將會是什麼。
沈秀才的老母親不僅眼盲，而且是個藥罐子，全靠湯藥續命。
長姐走的時候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加上阿爹心疼她孤身在外，盡管與她斷了父女情意，可還是狠不下心，給了她五百兩銀子。
靠著這些錢，前幾年他們過得還算舒服，可是長姐有錢，沈秀才便不肯再拼搏了，整日裡喝酒賭錢，連家也不回了。
到了後來，長姐帶的那些錢全都被他輸光了，就連衣服首飾也都被他變賣，拿去抵了債。
至於沈秀才的老娘，因為吃不起藥，不過半年人就沒了。
為了生活，長姐不得已去縣裡找些做工，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卻也隻能做些給大戶人家洗衣打雜的髒活累活，勉強能混口飯吃。
可是沈秀才卻因為賭錢，性情大變，動輒對長姐非打即罵。
曾經的愛情如今還剩了點什麼，恐怕隻有她自己知道。
聽著村民繪聲繪色地講述，我隻是平靜地點點頭。
村民又像是想起什麼，「聽說她以前是被凌雲宗穹頂真人看中，本想收她為徒，是她自己為了男人放棄了這個機會。」
「真可惜啊，若她當時沒這麼糊塗，說不準現在也和仙子你一樣，成為除妖誅邪的大英雄。」
上一世，這一切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她不珍惜，一心想要追求所謂的愛情。
如今不管是怎樣的結果，都是她該受的，與人無尤。
9
我離開的時候，正巧趕上沈秀才回家要錢。
估摸著是沒拿到，在外面他就對長姐拳打腳踢，嘴裡罵著沒用的臭娘們！
「你若再敢動她一下，我便廢你一隻胳膊，」
我出聲制止，倒不是我對長姐還有多少情分，隻是看不慣大男人欺負女子的舉動。
他看向我，立刻便認出了我是誰。
連忙諂媚地對我笑道，「原來是小姨子啊，能不能借姐夫點錢花花？」
「你別找她要錢！」
長姐才開口，就被沈秀才狠踹了一腳，「臭娘們，你給我閉嘴！」
我反手便將沈秀才的兩隻胳膊卸了，看著他滾在地上哀嚎，這才走到長姐面前，想將她扶起來。
「不用你假好心！」
長姐甩開了我的手，她看向我的目光中滿是怨恨，「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搶了我凌雲宗弟子的位置，成了人人羨慕的修煉天才。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如今我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得來的。
曾經機會擺在你面前，是你為了這種男人，親手放棄了一切，與人無尤。」
我不知道長姐有沒有聽進去這些話。
畢竟，是她自己做的決定，之後路要怎麼走，就看她自己了。
10
這次下山，我順道去看了阿爹。
他老了許多，看到我的時候，顯得很激動。
他聽說了我很多事，我殺了很多妖獸，也救下了很多人。
曾經阿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長姐身上，可長姐卻叫他失望。
對於我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女兒，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我能身體健康。
如今我不止身體康健，甚至還能降妖除魔。
阿爹老淚縱橫，他說自己也算是被鷹啄了眼，竟然會錯看了我們兩姐妹。
可阿爹不知道，前世長姐的確給阿爹長臉。
隻可惜重來一回，她卻做錯了選擇。
我和阿爹說見到了長姐的事，他雖然嘴上說不在乎，可是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擔憂。
我並沒有要求阿爹要做什麼，隻是提個醒。
往後該怎麼辦，全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我回到凌雲宗繼續修煉，境界也不斷提升。
我突破元嬰期那一天，小師弟說宗門外有人在等我。
等我去了才發現，來找我的人竟然是長姐。
她看上去蒼老了不少，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安寧祥和。
我是修仙者，自然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
可是凡人的生命短短數十年，生老病死才是常態。
她說，阿爹就要去世了，臨走前想見見我，所以她特地來凌雲宗找我。
這些年我為了修煉，鮮少回去。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不免也有些神傷。
我答應長姐下山，回去見阿爹最後一面，不過還得和掌門說一聲，畢竟如今我的身份不同以往，已經是宗門的長老。
長姐說，她想進宗門看看，我當然不會拒絕。
等我和掌門打好招呼，就看到長姐看著修煉場上的年輕弟子，眼中滿是羨慕。
曾經，這是她伸手就能得到的東西。
而今，卻成了她不敢奢望的存在。
我御劍飛行，帶著長姐下山，她站在我身後，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擺。
我告訴她不必緊張，我御劍飛行很穩的。
長姐忽然間笑了，她說從前自己也是這樣對小師妹說的。
我沒說話。
但我知道，長姐她後悔了。
11
阿爹是帶著笑容離開的。
臨死前，他已經不留遺憾，是喜喪。
阿爹的後事由我們親自操辦。
長姐說，我和她見面後不久，阿爹便去湧泉村尋了她。
看到她那副樣子，便什麼氣都沒了。
後來，阿爹花了不少錢，才讓沈秀才同意和離。
長姐重新回到了陸家，卻早已是物是人非。
可經此一事，長姐也成長了許多，她學著操持家事。
這些年雖然忙碌，但也過得很充實。
直到阿爹的身體大不如前，長姐幹脆接手了家中的所有生意。
她也見過沈秀才，那時候他已經輸光了所有錢，哭著喊著求長姐原諒他。
可任憑沈秀才喊破了嗓子，長姐也再沒有回頭。
聽說他後來被追債的人砍死了，是真是假已經不得而知。
她撫著自己花白的頭發，嗓音喑啞，「你說我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非要和他在一起呢？甚至為了他，和家人斷絕關系，放棄了拜入穹頂真人門下的機會, 否則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聽著她的抱怨，卻隻是輕輕開口, 「也不是，人在每個階段都有想要得到的，那時你希望得到一份真摯的愛, 他給你了，你便覺得歡喜，自然而然會傾向於他。」
長姐久久沒有回神。
隔了好長時間，她才緩緩開口, 「馨月, 你長大了。」
「長姐, 你忘了嗎？我如今已經三十六歲了，按世間年歲，我已經活了大半輩子。」
長姐訕訕地笑道，「是啊, 是啊。」
她看著我，眼底有種晦澀莫名的情緒, 「其實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不同。
我喜歡話本, 向往甜蜜的愛情, 偏你喜歡那些聖賢之書, 恨不得每晚抱在懷裡睡覺。
所以我選了愛情，而你選了蒼生。」
12
我已經選了自己的道。
往後, 我也會堅定不移地朝著道心繼續前進。
至於我和長姐的恩怨，也已經了結了。
上一世, 她恨我拆散了她和沈秀才的姻緣。
重活一世，我如她所願，再沒有阻攔他們在一起。
長姐嘗到了愛情的甜，也嘗盡了生活的苦。
此後她的命運會如何, 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沒有停下向前的腳步。
我不斷修煉，修為越來越高。
到後來，離飛升隻差一步。
「聘則為妻奔為妾，你不顧爹娘的臉面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臉面也不要了嗎？」
「也曾」他們敬佩我的努力，折服於我的毅力。
畢竟，我從資質平庸的外門弟子, 一躍成為修真界不可仰望的存在，為了這一天, 我付出了太多。
誰都知道, 這中間行差踏錯一步，便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我, 從未懷疑我自己的決定。
我的成功，給無數資質平凡的修真者以激勵。
以往他們憑資質論斷一個修真者的未來，而我卻用實力證明，資質不能代表一切。
我更是以身入局, 告訴這天下的女子, 女子亦可獨當一面。
後來，世間出現了女子經商、女子教書、更是有女子入朝為官。
「我願世間女子，皆有向上之心，不讓須眉, 可比天高。」
曾經隻存在於書中的美好願景，而今成了真。
也不枉我重來這人世，走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