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花簪 2895 2025-01-08 14:03:46

「我,我刻得不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被馬蹄踏碎了,「想來,你應當……是逗我的……可是……我很笨啊……我……不敢不當真了……」


我忽然記起來了。那天她問我想要什麼生辰禮。我揶揄道,我想要桃花簪。


我是開玩笑的,你怎麼能當真呢!


笨啊,太笨了。


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小姑娘啊!


衛寧瑤似是困頓了,眼睫低垂,手指勾在我的袖子上,一遍遍喚著:「寶兒啊……」


恍如當年她下了私塾,我去接她回家。她勾著我的手指,一邊蹦蹦跳跳地走著,一邊喊:


「寶兒!寶兒!」


我就不厭其煩地回她:「小姐,小姐。」


「不對!我有名字!叫我寧瑤!寧瑤!」


「好,寧瑤,寧瑤!」


桃花簪上綴著她的血,在我眼前綻開了一樹繁花,又猝然凋零,來不及挽回,隻剩鋪天蓋地的血紅色,扯碎了我的魂魄。


寧瑤啊……寧瑤……


她合上眼眸,不再回應,安靜地睡著了。


37


晉王兵敗如山倒。他在山谷中埋伏武威將軍不成,反被圍困在山上,折了大半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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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晉王世子的死訊傳來,徹底擊碎了他東山再起的信心。孤立無援之下,他率親信冒險翻越高山,想投奔敵國,卻被長公主的兵馬堵著國門圍殺。


被前後夾擊的晉王心灰意冷,自刎江邊,其部下作鳥獸散。長公主乘勝追擊,四處平亂,短短一年,將晉王殘黨殺了個幹幹淨淨。


我撿回了一條命,在武威將軍的兵營中養了一陣子傷,被送回了平安鎮。


可是,我走時是兩個人,回來時孑然一身。


我枯坐在窗邊,呆滯地看外頭漸漸由冷清,變得熱鬧。人來人往,花開花落,過了一場寒冬,再迎新春。


我大病了一場,不記得許多事。鎮子上的姑娘們自發地來照顧我,武威將軍府還派人來送了補品。


可我的三魂七魄沒落回本體,飄飄蕩蕩地在空中徘徊,留下一具行屍走肉。


我隻記得,我弄丟了一個曾與我朝夕相伴的小姑娘。她予我十年歡愉,一場心碎,又賠了我一支桃花簪。不等我告訴她,我到底是愛她多一些,就匆忙走了,仿佛天上的仙子厭倦了人間的苦難,揮袖回了阆苑瑤池,沒有回首。


不知過了多少天,大街上突然傳來了敲鑼打鼓的喧囂聲。百姓們對凱旋的武威將軍夾道歡迎,鮮花散落滿地,笑著,喊著,迎回了太平。


武威將軍在我的茶肆門前駐足,帶著沈菱親自來道謝。沈菱撲進我懷裡,一聲呼喊將我的魂扯回了本體:


「寶兒姐!」


她毛茸茸的腦袋拱在我懷裡,仗著年歲小,號啕大哭了一場。


我下意識地摩挲著她的後背,哄道:「別哭。」


可我自己卻落了淚。我攤開手,看掌心的那支桃花簪,簪子尖扎在掌心,疼痛順著十指爬上心髒,將我的形骸啃噬得千瘡百孔。


我這條爛命苟延殘喘地等到了改朝換代。沈菱始終陪著我,我們一起為何掌櫃立了墳,將她跟何小花埋葬在一起。


我們將在戰亂中枉死的百姓們一一殓葬,把朝廷的救濟銀發到每一戶手中。


又一年初秋時,陛下駕崩了,京都諸寺觀各聲鍾三萬杵。


此為國喪,天下皆知。


我卻立於墳崗,守著一人的墳,在墳前放下了最後一顆軟松糖。


沈菱牽著我的手,輕聲說:「寶兒姐,明天我要隨祖父去京都,祖父說,要我帶上你。」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神情,「有人想見你,不止一個。」


38


陛下駕崩後,不足五歲的皇長孫順利繼位。


實權落入了長公主的手中。她攜幼帝垂簾聽政,雷厲風行地重振朝綱。


梁家等各大世家一朝傾倒。衛寧瑤的前婆母悔不當初,連道不該娶衛氏女。結果聽聞衛寧瑤以身殉國立了大功,又嚷著求陛下看在衛寧瑤曾是梁家婦的份上網開一面,奈何無人聽她的胡言亂語。


罪大惡極的定遠侯府卻隻被判了抄家流放,因刑罰太輕,惹得不少朝臣不滿。


但我知曉其中緣由。


我隨沈菱去了京都,入天牢見了衛元鴻。


他靠著石牆端正地坐著,衣衫整潔,發髻打理得一絲不苟,盡管四肢戴著鎖鏈,依舊如朗月清風。


獄卒打開了牢門,我隔著十步的距離默默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直至他衝我揚起笑容,說:「寶兒姐,你還願意來見我,真是太好了。」


我頓感有一隻大手扼住了我的脖頸,令我呼吸不得,艱難地問他:「為什麼不早點回頭呢?哪怕就早一點點……」


他依舊笑著,眸光漸暗,染上了一層霧氣:「我沒得選啊,寶兒姐,我打生下來就沒得選啊……」


晉王大勢已去時,衛元鴻把定遠侯府的所有罪證都呈給了長公主,牽扯出了大半朝臣,成了長公主手中的利刃。


定遠侯驚懼而亡,大夫人觸柱自盡,但長公主看在衛寧瑤為國捐軀,以及衛元鴻認罪態度良好的份上,法外開恩,留下了定遠侯府的血脈。


隻是,衛元鴻擔下了大半的罪名,不得不死。


他不死,不足平民憤,無以穩臣心。


衛元鴻倚著牆壁,嘴角緩緩流下一行黑血,自言自語般呢喃著:「寶兒姐,定遠侯府,是一片沼澤。我不夠勇敢,我逃不出去……」


定遠侯府與晉王的勾結根深蒂固。衛元鴻自幼被教導入孝出悌,擔起整個家族。他做不到大義滅親,放不下衛氏一族的榮耀,也沒有勇氣去抗爭壓在他身上的「父為子綱」。


他隻能清醒地沉淪,一點點步入死局。


「這樣就好,隻要你記得我就好……」他因疼痛而額上生滿了細汗,「寶兒姐,我死後,把我一把火燒了,骨灰撒入江海……我……寧可從未……來過這人世間……」


我閉上雙眼,僵硬地轉過身去,一步步離開。他的呼吸聲驟然急促,哽咽著哀求道:


「寶兒姐,我想吃糖……」


我的雙腳頓如千鈞重,驀然發覺,我始終欠了他一顆糖。


可是,寧瑤死了,我的糖也沒有了。


我終究一步步離開了牢房,身後隻餘一聲嘆息,和鎖鏈拉扯的輕響。


39


我沒料到,另一個想見我的人,是長公主。


若按照京都男子的眼光,長公主生得不算美。她體態豐腴,生得五分男相,濃眉,寬唇,闊肩,膚色偏黑。


可她使得一手好長槍,曾在千軍萬馬中直取敵將首級,為百姓稱贊。


她的驸馬是沈菱的親舅舅。當初武威將軍獲罪, 乃陛下忌憚長公主的鋒芒, 想斷其羽翼。


哪知太子死了, 晉王反了, 長公主趁機把持朝政,逼得陛下不得不還武威將軍清白, 派他鎮壓晉王。


她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 朝堂中不少重臣罵她是「牝雞司晨」, 亦有人猜測,是她害死了太子。


那簪子不是什麼稀罕物,我在西巷的首飾鋪子裡瞧見過。


「等等」她扶起我, 笑著問:「趙姑娘, 你如何看我?」


我想了又想,隻道:「你是女人。」


她眉頭微挑:「哦?隻是如此?」


我不卑不亢地回道:「如此,便已足夠。」


她釋然一笑,攜住了我的手, 莊重地握緊:


「是啊, 足夠了。寶兒, 到我身邊來。」


長公主追封衛寧瑤為「安樂郡主」, 又封武威將軍為「清平王」, 成了我朝為數不多的異姓王之一。


而我被帶入宮中, 成了女官。


我終是重走了一遍從鄉間步入高門大院的路。隻不過這一次,我坐在了更寬廣的宮殿中。


一切塵埃落定後,鬼使神差地,我回到了定遠侯府。


我從後牆翻了進去, 這裡一片死寂, 處處透著衰敗。侯府中人逃跑前沒來得及收拾諸多財物,那些熟悉的擺設被扔在院中, 蒙上了一層灰。


我來到了衛寧瑤和徐姨娘住過的小院,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 光禿禿的樹枝上系著一方秋千。


秋千是我親手打的,繩索上纏著衛寧瑤喜歡的花頭繩。


恍惚間, 我又回到了年少時, 小院中鬱鬱蔥蔥,廊下擺著姹紫嫣紅的花。


衛寧瑤坐在秋千上,咯咯笑著, 乳聲乳氣地喊:「寶兒姐!高一些,高一些!」


徐姨娘打著團扇, 坐在花壇旁淺笑嫣然。餘光裡,剛下了私塾的衛元鴻提著一包糕點,緩步踏過小院的拱門。


秋千蕩呀蕩, 古鍾嫋嫋, 白雲悠悠,我發上的桃花簪映著朝霞,躍出了四四方方的小院,被白鴿銜上了藍天。


她, 他,他們,捧一束桃花,種在漫山遍野的墳茔前。


等白雲蒼狗, 王朝輪轉。等視同一律,天公地道。


等花開,等她在叢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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