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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間八萬春 4053 2025-01-08 13:37:18

韋雲舒到底年輕有力,嫣紅的指甲插進娘的發髻,十指撕扯頭發,娘疼得龇牙咧嘴,胳膊肘直接搗進韋雲舒心窩裡,兩人熱鬧得不可開交。


我「撲哧」一笑,吩咐婢女。


「去告訴平寧長公主,許夫人要向她當面辭行,請公主能來廂房一敘。」


這樣熱鬧的場面,可不能隻有我一人看見。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娘和韋雲舒最重臉面,端看她倆到底誰更心狠、能更勝一籌吧。


這虛假的母女情誼,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走吧,回許家。」


這邊鬧劇看完了,回家還有好戲看呢。


11


許府的氣氛很奇怪。


下人們來來往往,把我院子裡的東西都搬了出來。


「怎麼回事?」我出聲詢問。


一個個都支支吾吾。


「老爺說,要給小姐您裝修院子呢,先搬到闲置房間裡去。」


上輩子也是這個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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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父親許大人,根本沒想讓我安然待到明天,或者說他早就準備好了,明日退婚聖旨一下,就把我撵出去,院子讓給別人。


別人。


正是晴茉這個丫鬟。


我早該想到的。


自小,爹爹就不停地引導我。


「貼身丫鬟就是你的家人,將來出嫁了,那就是唯一可信的親姐妹。滿府都是外姓人,隻有貼身丫鬟能救你於水火。


「你身邊的晴茉,是個忠心又孝順的好孩子,你對她好,她將來也會對你好。


「你身為主子,對貼身丫鬟可以更好一點,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你捐給邊關,還不如給晴茉呢,起碼她更有幹勁兒,對你更忠誠。


「爹爹請了個畫師,教你和晴茉一起畫畫。不用告訴你娘,她一旦知道了,就吵嚷著讓我把韋雲舒當親女兒看。一個外姓女,終究是人心隔肚皮,爹爹不信她。」


韋雲舒是外人,他不信。


他隻信我和晴茉。


那晴茉這個丫鬟又是什麼東西呢?


那隻能是自家人。


——是他的私生女。


爹和娘,都各有所好、各有主意,恨不得把我撕碎了,一口一口嚼給他們心中所愛。


真是用心良苦。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12


侍衛踢開書房門,黃花梨的門一震,博古架上的瓷瓶掉下,摔了個粉碎。


爹爹一驚,從書卷裡抬起頭來,滿臉怒容。


「荒唐,這是幹什麼!」


我笑得雲淡風輕。


「爹爹,女兒給您準備了一個大禮。」


許大人是經過風浪的官,他面色不變,隻捏緊了手中筆杆。


「幼然,爹爹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的丫鬟晴茉呢,怎麼沒跟在你身邊伺候?」


他的眼睛瞟來瞟去,終究是沒發現晴茉身影,開始慌張。


「晴茉去哪兒了?


「爹爹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輕易責罵下人嗎?主家要行善積德,厚待丫鬟,這樣丫鬟才忠心耿耿。」


我譏笑一聲。


「忠心耿耿的晴茉,當然是替女兒去死了呀!


「按您所說,這不正是死得其所嗎?」


手中筆杆落地,墨濺在我裙角上去,洇開一片汙漬。


許大人又驚又怒。


「你這個不孝女——你到底幹了什麼!」


他臉色煞白。


侍衛押著乞丐進來,一腳踢到腿彎,乞丐「撲通」一聲跪下。


「老爺,救我!」


來之前,侍衛已拷問調教過乞丐,知道幕後主使就是我的好爹爹許大人,他要一夕之間敗壞我的名聲,把我送進廟裡後,馬上讓私生女晴茉認祖歸宗,成為許家唯一的女兒,繼續與皇室聯姻。


他那被偏心堵塞的豬腦子根本沒想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的名聲壞了,晴茉怎會還有好?


別說皇家,勳貴之家和平民之家都不會再求娶許家女兒。


他不喜娘。


娘也不喜爹。


兩人貌合神離這幾十年,最終都想把怨氣撒在我身上。


兩個步步都損人不利己的蠢貨!


可我身上竟流滿這樣兩個蠢貨的血,正如這裙角墨漬,深入紋理,不可剝離。


令人生厭。


許大人踢開乞丐的髒手,後退幾步,坐在梨花圈椅上。


他不再掩飾眼中冰涼。


「你和你娘,果然都是蛇蠍心腸。


「你娘害死晴茉母親,你害死晴茉。」


他譏笑一聲,拿起手邊鎮紙,衝我扔了過來。


「你們母女倆都該死!」


我閃身躲開。


玉獅子鎮紙像長了眼一般,直愣愣地砸到剛被侍衛帶來的晴茉臉上,她跪在地上,慘叫一聲,頓時鮮血直流,仰面倒下去。


不知死活。


隻有鮮血汩汩而流,像那年的東流水,一去不回頭。


許大人悽慘一聲,撲了過去。


「春娘——


「我對不起你——」


13


十五歲的許大人,遇到了十五歲的春娘。


當垆賣酒,春娘纖手破新橙,一眼就長到了小書生心裡。


水岸月下,兩人私定終身。


那時,許大人已與我娘訂婚。他不喜活潑開朗的未婚妻,隻會說她。


「一點都不溫雅賢淑,蹦來蹦去像隻兔子,醜死了。」


他扔了她繡的荷包,拒了她滿心歡喜的邀請,砸了她親手捏的兔子泥偶,每日泡在春娘的溫柔鄉。


兔子小姑娘很快發現端倪,順藤摸瓜找到酒坊,發現了顛鸞倒鳳的二人。


她第一次斂了沒心沒肺的笑。


她沒有打斷兩人親熱,隻是找到許府長輩,垂淚不止。


「小郎被奸人所惑,你們快去酒坊看看吧。」


許府浩浩蕩蕩打上門,把不著寸縷的春娘賣到了青樓。


年少的許大人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恨棒打鴛鴦的家中長輩。


他隻恨告了密的兔子姑娘。


他依舊娶了她,卻從無笑臉,每日惡聲惡氣,也從不碰她。


他要用這一生來懲罰她。


後來,兔子姑娘急了,給他下藥,兩人春風一度,才生出了我。


許大人更恨她,嫌她惡心,髒了自己身心。


他用計,偽造證據,毀了外祖家仕途,後來也間接害死了韋雲舒父母。


親人罹難,娘哭得幾次暈死過去。


他稱心如意。


上天垂憐,他竟又遇到了春娘,兩人舊情復燃,生下晴茉。春娘身子虧空,早逝而去,留下懵懂無知的晴茉。


不忍掌上明珠流落在外,他把晴茉帶入府中,混在一群小丫鬟裡。


「噓,爹爹跟乖女玩個遊戲。


「以後,見了我不能再叫爹爹,隻能叫老爺,要不然,爹爹也和娘親一樣,飛走了,再也不能陪你長大。」


兩人拉鉤上吊,一輩子不許變。


晴茉在他的庇護下,長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她不像春娘,眼眸彎彎,像他,他更喜歡了。


某日酒後,他看著春娘的畫像,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女兒認祖歸宗。


恰好此時,晴茉嬌羞地跑來說。


「爹爹,女兒心悅晉王。」


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正在追逐根本不可能的感情,熱忱赤誠,令人動容。


那個妙計,在他腦海裡慢慢成形。


荷包裡裝滿許家女豔圖,借由乞丐之手,傳遍京師青樓。


許家沒了女兒,可總需要政治聯姻呀,他會順理成章把晴茉認作義女,讓她嫁入皇家,嫁給她自己的心上人晉王。


晴茉那樣漂亮聰明又伶俐,隻要出身夠了,皇妃也當得。


當年春娘的清白被毀,如今他要借著這個機會一一報復回來。多妙的計謀,一石三鳥,報仇雪恨、認祖歸宗、女兒愛情。


如有一天東窗事發,把這一切都推給韋雲舒。


她不也虎視眈眈想著嫁入皇家,並且準備在花宴當天動手腳!


一切都很完美。


上輩子,除了晴茉沒嫁入皇家,其他確實都成功了。


許是老天有眼,見不得如此涼薄無情之人作惡享福,才予我一世生機吧。


14


晴茉死了。


許大人用力太過,玉獅子鎮紙把地板都砸穿了洞,更何況是一張脆弱的人臉。


那張酷似他自己的女孩臉,鼻梁折斷,凹進臉頰裡,白骨茬像蘆葦一樣,開在鮮血淋漓裡。


他抱著自己唯一的女兒,仰天大哭。


「春娘,晴茉,都是我不好。


「是我害了你們。」


15


娘回來時,正看見這哭天喊地的模樣。


許大人一見她,眼睛都直了,死死地盯著她,恨道。


「毒婦,毒婦,你毀了我一輩子!


「你生的小畜生又害死了我女兒。


「你們都去死吧。」


他雙眼發紅,抄起手邊的玉獅子鎮紙,起身衝過來,對著我娘的頭就要砸下去。


娘下意識推了韋雲舒一把。


方才,在萬榮莊園,所有人都見了她和韋雲舒不顧形象地罵街打架,頭發、首飾被撕扯得落了一地。


娘急中生Ťù⁼智,突然跪下抱住韋雲舒的腿,哭著說:「舒兒落水後中邪了,大家快幫我捆住她。」


靠著敗壞名聲這一招,她再次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這會,韋雲舒被繩子捆住,無法躲閃。鎮紙猛地砸在她身上,骨頭斷裂聲清晰可聞,她疼得撕心裂肺。


「啊——」


娘身體一顫。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環顧四周後,厲聲道。


「夫君,晴茉是舒兒失手打死的,我這個當姨母的不庇護她,任你處罰。


「其他事情,為你官途和名聲著想,不宜再宣揚出去。」


許大人站在原地,滿臉血汙。


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他鼻息濃重,竭力壓下心中情緒,手顫巍巍地指著蜷縮在地的韋雲舒。


「對——對——


「你說得對。


「舒兒狼心狗肺,肖想幼然婚姻,爭執中打死了侍女晴茉。」


娘也不甘示弱地補充。


「舒兒是落水後失心瘋,恐怕是被湖中冤魂附體,才拿著鎮紙殺人,與我們許家教養和家風無關。


「幼然要嫁入皇家,名聲受不得損害。」


許大人越聽越激動,神色幾近癲狂,他不住地點頭。


「對對,就是這樣。


「幼然可以給我們作證,對嗎?幼然你說是不是?」


這對夫妻真是絕配。


兩個人,四隻渾濁的眼,鬼一般盯著我。


我看著這荒唐的一切,隻覺得心裡發涼。


「我已經報官了,你們自己跟京兆尹說吧。」


主人家隨意打殺奴才,是觸犯律法的。


許大人雖是無心之過,但恐難免責罰。


許夫人顛倒黑白,是為共謀。


兩人都該好好清醒一下了。


衙役來府上時,爹娘不甘心地嘶吼,他們的手指頭像蜘蛛腿一樣,從殺威棒和木枷鎖中伶伶地伸出來,憑空亂飛。


「許幼然,你害了我們,你以為自己還能嫁入皇家嗎?


「當初生下來就該把你掐死!


「晴茉和舒兒, 哪個都比你這畜生聽話,怎麼死得不是你!」


兩人的汙言穢語, 鋪天蓋地地湧過來。


嫁入皇家。


嫁入皇家。


嫁入皇家。


滿腦子都是這東西。


兩人和他們的女兒們,為此近乎瘋魔, 死得死傷得傷,人不人鬼不鬼,直到枷鎖上身, 還在死不悔改。


屬實沒救了。


16


我沒有很想嫁入皇家。


我隻想讓這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下, 黑是黑,白是白, 一切的後果,我願意在漫漫的命運長河中承擔。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


湛盧騎馬而來, 他也聽見了我爹娘的咒罵和嘶吼,他遞過來一個毛茸茸的兔兒帽,溫聲道。


「捂住耳朵。」


我拒絕了。


「有些事避免不了, 不能逃也不能躲。


「正如婚姻,許家出了這樣的醜事, 在皇上心裡已經不算良配, 這一次, 我恐怕要辜負殿下美意了。」


湛盧抱著那帽子, 像抱著一隻雪白的貓兒一樣,日暮最後一絲光亮照在他琉璃般的眼眸裡,燦爛得看不清喜和哀。


我聽見他笑了。


暮色四合裡, 這一縷笑像春日的遊絲,讓人心緒雜亂, 草一般蓬勃著。


我心亂了。


「巧了。


「我剛被褫奪王爵,平頭百姓一個。


「許姑娘, 可還願嫁我這一屆白身?」


夕陽的最後一抹紅要消了,天邊有微藍和青黛, 頭頂上星雲起起伏伏, 看著人間閃爍的一切。


這是一個春天。


空氣中有潮湿的花香,抬眼是水盈盈的藍天大地, 天越黑,湛盧的眼睛越亮,越堅定地看向我。


我被這光亮所灼傷, 片刻失神後,聽見自己說。


「好。」


佛家有偈子說, 一微塵裡三千界, 半剎那間八萬春。


這一天,我由死到生, 從父母疼愛到六親無靠, 從傷心難過到心硬如鐵, 本已覺得短暫又漫長。


但日沉月升的這一剎那,在這更短暫的一瞬裡,有八萬個春天, 花依次謝了,又依次盛開,燦爛錦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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