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心下無比震動。
「主,主上,你可還好?」
「廢話,這箭插你身上試試?」
「主上,你為何替我擋箭?」
他趁著我殺敵,正好逃出。
主子棄了幾個暗衛是稀松平常之事。
可他留下了。
「傻阿栀,我永遠都不會不管你。」
說完,就暈了過去。
我把他背至客棧,親自照料。
但是那箭有劇毒,當晚他就頭疼發熱。
我一宿未眠,我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他。
給他擦拭身體,給他端水遞茶,終於在白晝來臨之時,他退了熱。
他在夢魘中說起了胡話,叫了幾聲「母妃」。
哎,像個小孩,真可憐。
清醒後起床後他就歪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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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藥氣混著身上清冽的氣味,猝不及防地鑽入我的鼻子。
第一次體會到男女有別。
心跳得飛快。
「阿栀,你怎麼臉紅了?」
「沒紅,熱得。」
周覆笑了,眼眸裡盛滿星子。
世上怎麼有如此好看之人。
我一度看痴了去。
他是尊貴的大慶朝皇子啊,也許還是未來的天子。
我自知與他有雲泥之別。
但是。
人的心。
有時是控制不住的。
心要淪陷,我一點也沒辦法。
我愛上周覆,並不隻是因為他的盛世容顏和對我的別樣關懷。
我更崇拜他那心懷九州河山的氣魄,悲天憫人的胸懷。
他會在治理水患時,親自下到堤壩與官兵一同修補裂縫。
也會在看到當地縣衙克扣賑災物資時,黯然傷神。
那日他舉杯叩向明月。
「阿栀,他日我若掌權,必不負天下。」
那時我是信他的。
我盡自己綿薄之力。
幫他一次又一次地竊取機密。
殺了一個又一個阻礙他大業之人。
也曾幾次刀懸顱頂命懸一線
我還因為手刃無數條生命而愧疚傷神。
即使他告訴我,這些都是助紂為虐之人,是該殺之人。
但從未想過。
他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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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告訴我。
「阿栀,皇子的姻緣永遠隻是籌碼。」
他的也不例外,他要當皇帝,必須先當太子。
而與曲相國千金曲瀾華的聯姻勢在必行。
那日他第一次見曲瀾華,同遊太湖歸來。
在書房,他滿面春光,眼眸中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光芒。
「阿栀,我心悅於她。」
他在宣紙上勾勒對方的神態。
惟妙惟肖,是一個高潔如雪蓮的女子。
我不及她十分之一。
不論是容貌,才情還是身家背景。
我隻是胸無點墨的小暗衛。
我把苦澀之味壓在心底。
我該祝福他。
另有收獲,籌碼變佳緣。
等他登上天子之位後,我也該退了。
這些年我落下不少傷。
已逐漸達不到頂尖暗衛的標準。
或許到時可以求一個恩準。
到關外過些風輕雲淡的日子。
傾葉寫信告訴我,塞外雖是荒涼些,但是勝在廣袤自由的天地,隨處可騎馬奔騰,無拘無束。
那樣的日子,我心之向往。
可後來——
他坐上太子之位的前夜。
與一眾心腹官吏慶賀。
觥籌交錯間隙,誤喝下了舞娘子的春茶。
半夜,從前風光月霽的他竟跳了我的窗子。
猝不及防地摟我入懷。
灼熱的酒氣噴薄在我的脖頸處。
醉人的呢喃,聲聲扣我心弦。
「阿栀。」
「阿栀。」
「好阿栀,幫幫我罷。」
「我,我給你找外頭娘子?」
我哆哆嗦嗦地推開他。
「阿栀,這藥會死人的哦。」
這藥竟如此強烈,他額間都沁出薄汗。
我沒經驗,一時難以分辨他是否在诓我。
他眼眸如漆黑的漩渦,把我拆吞入腹。
「旁人,我都不要。」
一瞬間我失去所有的抵抗的力量。
紅鸞帳內,一夜纏綿繾綣。
我徹徹底底淪陷了。
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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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縷清輝漏進屋內。
他醒了,一副餍足的樣子。
他見我站在窗棂前發愣。
拿了件衣裳給我披上。
「阿栀,以後都在我身邊可好?」
我心念著。
隻要他待我真心一分,我願陪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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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
人還是當初那個人。
但心變了。
當上太子之後的周覆。
血是冷的。
我從落雲城牆上被箭射落。
我想起了在益州時是他替我擋了箭。
而這次他親自把箭射進我的腹部。Ţú¹
一點都沒顧念昨夜我救了他心上人。
他漸漸瘋魔。
他狠厲的一面逐日暴露。
他剛愎自用,疑心重。
曾經的仁愛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當大軍攻破城門時。
他下的是屠城的命令。
叛軍一滅,城裡頭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殺戮的意義何在?
隻不過是為了樹他震懾天下的威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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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是直性子。
落雲城傷好一半後,我攔截了曲瀾華。
管他是太子妃,還是未來皇後。
「曲瀾華,我救了你,你卻使壞讓我留在敵營?」
她的丫頭罵我沒禮數,直呼太子妃的名號。
「我阿兄腿上的鏢是你射的吧?」
哦,原來是替她那有才無德的武狀元哥哥報仇。
那個膿包,當街調戲陸霜被我撞見。
武狀元是用銀錢買的嗎?無用的狠,我一隻飛鏢都接不住。
「是又如何,他品行不端,我阿栀從不折辱好人。」
曲瀾華明媚的眼睛露出不屑之意。
「你這奴才,不折辱好人,但你枉殺無辜。」
「?」
「你敢確保,你這些年殺的人都是該殺之人?」
我的心湖猛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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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也學周覆當初那樣,跳了他的窗子。
我如鬼魅般立在他的床前。
他一向心思缜密,看是我才放下匕首,輕掀了寢被一角。
「阿栀,過來。」
我舔了舔嘴唇。
「之前我殺的太守、大司馬、張副將......可都是該殺之人?」
「為何這樣問?」
「你回答我。」
他不言語,說明了一切。
「所以你從來都在騙我,對不對?」
我才發現,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不管任何人,隻要他想。
「放肆,你這是跟主上說話的態度嗎?」
他在我面前拿出了太子的威嚴。
我嗤笑一聲。
「太子殿下,恕卑職冒犯了您。」
我跪拜了下去。
等我轉身要走的時候。
他才涼涼地在我身後說道。
「阿栀,你最好乖乖的。」
「如何乖?」
「他日我定會接你入宮。」
幫他殺完他想要殺的人,然後再入宮成為一個終日等待帝王寵幸的女人。
這才是乖?
去他娘的乖。
如果我不乖又如何?
當我接到他的指令刺殺馬太守時,我不幹了。
因為我知馬太守是個清官,隻不過與周覆的政見不同罷了。
我想拉著陸霜陸雪一起走。
「阿栀,三個人的目標太明顯,我們忤逆的不是普通人,是馬上要登基的天子呀。」
陸霜否了我的想法。
卻給我偷來了一包的解藥。
「這些足夠你吃一輩子不發病的,阿栀你先走,我和陸雪裝不知情,主上慣不會為難府裡下人。」
「好,等我安頓好了,再接你們來。」
我低估了周覆對我的掌控欲。
是我蠢了。
我策馬奔騰三十裡路後才想到。
陸霜如何能輕易偷到解藥。
等我發覺不對勁往回趕時。
陸霜已經被人按在雪地。
站在臺階上的周覆和曲瀾華猶如一對漂亮的鬼魅,輕易要人命。
「子業哥哥,我就說這奴才不老實,還好我使了個計,把他們套出來,果然沒一個忠心的。」
呵,他又騙了我,他曾經說過僅我一人可這麼喊他。
「華兒,你說該怎麼罰?」
「偷竊的婢女,杖責一百。」
「好,就依你。」
我要把陸霜救走,不巧了,毒藥發作。
其實我的斷腸丸是周覆單給的,解藥隻有他有。
陸霜偷到的隻是普通暗衛吃的毒藥而已。
而我也是那刻才知曉,周覆他防我到如此地步。
藥都是特制的。
我何德何能啊,一個小暗衛而已。
那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嘗到毒發的滋味。
頭顱裡如一萬隻螞蟻在啃噬腦子。
身體上又如髭狗在撕咬拉扯皮肉。
如果不是我被投喂了雙倍的藥量,並且不是小產一個月,我定還有餘力搏一搏。
我在地上翻滾間,硬冷的木棍已經敲打在陸霜身上。
一下又一下。
陸霜的血吐了一口又一口。
我顫抖著身體求他,給他磕頭。
「主上,阿栀錯了,再也不逃了,你讓他們停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他高高在上地睥睨著我。
無動於衷。
「阿栀,這個是你不乖的後果。」
曾經怕我受傷,給我擋箭,給我煮糖的周覆死了,再也沒有了。
他隻是一個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掌權人。
可隨意地決定人的生死,如捏死一隻蝼蟻般簡單。
最後,陸霜死於冰冷的雪裡。
她可是陪伴我十幾年的陸霜姐姐呀。
在周覆與我漸行漸遠時,是她陪著我。
不管夜有多晚多冷,都在巷尾等我收任務歸來。
給我煮上一碗暖湯,燒上一桶熱水沐浴。
在我琵琶骨被刺穿時。
周覆和曲瀾華在畫船裡吟詩作對。
他早就不會像當年那般在琉璃瓦上等我了。
隻有陸霜會心疼我,抱著我哭。
「你看你,洞再大一點,兔子都能跑過去了。」
「阿栀,阿栀,暗衛真不是人幹的,隨時都可能丟小命,你不幹了好不好,我去做針線活養著你。」
陸霜僅比我大半歲,卻把我當親妹妹,和陸雪一樣的親妹妹。
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可她現在死了,就死在我的眼前。
前日她還跟我說:「阿栀我會做新的桂花酥,想吃嗎?」
想。
但是再也不會有了。
周覆彎下腰撐著膝蓋說:「阿栀,別再想離開我。」
給我扔下了一顆解藥。
我把解藥給丟了出去。
他轉身回來,勃然大怒,「你盡管死,你敢自盡我就敢把陸霜的妹妹陸雪,還有那個傾葉統統剁了喂狗。」
那刻我咬碎的不是藥,是人的尊嚴,我連死都無法自行選擇。
他走後,曲瀾華也跟著移步。
她精巧的蓮花鞋似無意踩到我趴在雪地的手指。
「賤婢。」
我的手和心已無任何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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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周覆用陸雪、傾葉的命要挾我。
讓我做了一件又一件違心的事情。
為什麼他要用我?
因為我武功好,暗衛營裡無女子能及。
有時候,女子的用處大於男子。
譬如我可以混做婢女、夫人、小姐行盜竊刺殺之事,
當然也適合使用美色。
畢竟我與天下第一美人曲瀾華有幾分相似呢。
當他給我喂了那種藥,讓人把我抬入十三皇子床榻上時。
他是這樣說的,「十三弟覬覦我的皇位已久,意欲弑兄奪位,我已留他不得,阿栀借機行事。」
十三皇子與周覆有幾分相似。
但更顯得敦厚,有正人君子之風。
因為藥物發作,我在十三皇子面前盡顯媚態時。
傳言中喜好女色的他,竟無動於衷。
「你眼角含著淚,本意並不想與我歡好,我從不勉強人。」
「我是要殺你。」
他笑了。
「你這女子坦誠得很,你殺不了我。」
「那你殺了我吧。」
「哎,皇兄的殺戮之心太重了。」
他給我喂了一顆解藥,把外袍遞給我讓我走。
回去後,周覆發狂了。
他似一尊羅剎立在窗棂前。
吐出冰冷的話語。
「你為什麼沒殺了他。」
「ŧū́₍我殺不了他。」
「那他碰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