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的身子猛地變僵。
他慢慢回頭看著我，眼底晦暗不明。
我挑眉，毫不閃躲地對上他的目光。
這鍋我就算背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沈確松開掐住泠泠脖子的手，撿起劍竟然有指向我的趨勢。
就在這時，他的劍突然不聽使喚地往天邊飛去，那個方向是師父來了。
沈確立馬跪下，哽咽地叫了聲師父。
他終究是師父一手帶大的弟子，師父神色復雜，嘆了一聲：
「你後悔了嗎？」
沈確俯首哽咽：「徒兒，後悔了。」
「後悔了就好好思過。」
「徒兒真的知錯了，師父，您讓我再回師門吧，我一定潛心修行，擔起自己該擔的責任。」
師父隻搖頭：
「回不來了。」
「能的，師父您說過，我是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劍修，師父你看，我已經摒棄紅塵了。」
說完，沈確撿起手側的劍，徑直插進泠泠的身體。
Advertisement
泠泠瞪大眼睛，眼角帶淚。
這一幕驚呆了我們所有人。
就連師父都微微閉上眼。
沈確從一個執念陷入了另一種執念。
師父說：「泠泠吃了人後，收拾殘局的人是你？」
沈確默認。
「打著萬劍宗的旗號招搖撞騙的也是你？」
沈確咬牙：「是。」
「鬼林裡放出惡妖伺機偷盜靈蘭的還是你？」
沈確臉色很難看：
「我放出的妖都是低階妖物，劍修們去得及時，不會出事……」
「可你的心變了。」師父嘆了口氣，「浮煙跟餘疆為了解決你放出的惡妖，放棄了做百年一次的大賽魁首，而你，一樁樁一件件，早就失去了一顆善良的心，你的劍會指向不該指的人，再也做不了劍修了。」
這話一出，沈確徹底崩潰了。
他竟然指著師父大吼：
「你騙我！我是最有天分的劍修，隻要我想，我就一定能成為天下第一！」
他又哭又笑，持劍指著我們所有人。
最後大笑著往鬼林深處走去。
我看著，他像是瘋了。
8
泠泠死了，沈確瘋了。
劍道試煉賽的魁首還是得分出來，於是挑了個時間我跟餘疆又比了一次。
我險勝他那天，他笑得很是暢快：
「好，這天下第一終於換人當當了。」
我抱劍拱手：
「承讓。」
「他比不上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我愣了一下：「什麼？」
「聽聞你跟那沈確同年進師門，他的天資甚至略勝你一籌，他以為自己沒走錯路就一定會是天下第一，我看不見得，你比他強。」
我有些好奇：「為什麼？」
餘疆神秘兮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說：「他的劍是死的，你的劍，是活的。」
事後師父說：「修劍者，最難的不是學劍，而是學該把劍尖指向誰，這一點你做得很好。」
自從沈確在鬼林失蹤，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直到那天我們返程回萬劍宗，路過了人妖兩界封印之地，強大的妖氣差點讓我站不穩。
不正常……
明明不久前封印才加固過，怎麼會脆弱成這樣？
這威脅感似曾相識，恍然讓我想到前世。
沈確為了給泠泠報仇，擅自破開結界，那天人間的慘烈仍歷歷在目。
為了助他破鏡，我用光了所有修為，看見惡妖虐殺凡人，我甚至連舉劍的力氣都沒有。
沈確的劍刺進我心髒時，他在我耳邊冷笑：
「疼嗎？你們殺泠泠時她一定跟你一樣疼。這百年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偶爾也會想，你可有一絲一毫後悔去跟師父告了密？」
我那時的確後悔了。
可我後悔的卻是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好在一切都重來了。
現在，我才是這個希望。
「結界不對勁，師父，你們去找人來，我去看看。」
說完，我御劍飛到結界上空，俯身往下，猛地瞪大眼睛。
妖王竟然正在攻擊結界最薄弱的地方！
站在結界上方正在指揮他的，分明是沈確！
「你在幹什麼？」
我一劍將他肩膀刺個對穿，沈確咬牙冷笑：「林浮煙你滿意了？當年你故意放任泠泠引誘我，讓我誤入歧途，我一走，你就成了萬劍宗的大師姐，風光無限，送我走那天，隻怕是如願以償了吧？」
我冷眼看著他，一腳將他踹開：
「滾。」
9
沈確卻不依不饒：
「你們不讓我回劍道，那我就修妖法，我天資極佳，百年難遇，我一定能成為天下第一！誰都不能阻止我！」
「孽徒！」
師父及時趕來，一劍將沈確釘在巨石上，然後和眾長老一起合力修補結界，可惜來不及了。
眼看著妖王已經出來了一半，他們決定派人入妖界阻止他。
可這一去，九死一生。
我持劍立於上空，神色凝重：
「我去吧。」
師父嘆了口氣：「你有幾分勝算？」
我還是那個回答：「自然是十分。」
上一世，沈確需要所有人將修為渡給他才勉強突破最高鏡。
可這一世，我靠自己就能做到。
這一戰打了十天十夜。
我重傷妖王從結界裡出來時天光大盛，我渾身浴血，身上傷口無數。
所有人都在結界出口等我，沒有一個人離開。
沈確還被釘在那裡，像一條死魚。
看見我出來，他哈哈大笑：「林浮煙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如果當年我沒被泠泠那妖女蠱惑，我同樣能做到。」
我不知道他死到臨頭為什麼這麼自信。
直到他從懷裡艱難取出了一面鏡子：
「我就知道我命運不凡，竟然在鬼林裡找到了傳說中逆轉時間的法寶，哈哈哈哈哈哈，若重活一次，我才是那個拯救蒼生的英雄。」
他用盡最後力氣催動法寶。
空氣一片安靜。
沈確的表情有些僵硬：「怎麼回事？這不可能是假的！」
「這的確不是假的。」餘疆慢悠悠道，「但這個法寶隻能用一次，它已經沒用了。」
言外之意是，時間已經被逆轉了一次。
我愣了一下，原來讓我重生的是這個法寶。
沈確終於反應過來，他死死盯著我說：
「我就知道，上一世一定是你嫉妒我的天資，所以私自用了法寶讓時間回轉，再利用泠泠毀了我對不對？你這賤人！」
我翻了個白眼，根本不想說話。
餘疆慢條斯理道：
「這是我家先祖造的寶貝，我知道它可以記錄使用前發生的事情，你想看看嗎？」
沈確迫不及待道：
「看！我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如果沒有逆轉時間，我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
餘疆微微挑起嘴角：
「那如你所願。」
他施法催動法寶，隻見白光一閃，半空中開始浮現出畫面。
那是沈確突破劍修最高境的一幕。
沈確興奮地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天下第一！」
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10
畫面上，沈確大肆破壞封印，渾身鮮血，笑得癲狂：
「你們都說泠泠是妖女，在你們殺了她的時候我就籌謀了這天，這天下容不得她，那我就要這天下為她陪葬！」
他殺了我，殺了師父, 放任惡妖屠戮凡人，將人間變為煉獄。
這一幕，現在被劍修界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時間, 所有人看向沈確的目光都充斥著厭惡。
因為他們在畫面中看見了自己的親族被惡妖屠殺, 看見自己舍棄一身修為, 卻被沈確背刺。
沈確臉色慘白，大喊著不可能：
「假的, 都是假的。」
我冷冷看著他說：
「上一世，我的確像你期盼的那樣，阻止了妖女跟你的接觸, 可結果呢？你怨我恨我, 毀了整個人間給她陪葬, 你說, 這時間該不該逆轉？」
沈確呆呆地看著畫面中的自己, 一動不動。
師弟師妹們善後, 把逃出來的小妖都塞回了妖界，小師弟問我：「師姐，結界可以封上了嗎？」
我看著沈確，神色冰冷：
「這還有一個。」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我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 我說過，妖分好壞，人也一樣, 既然沈確這麼想做妖，那他就去做吧。
隻不過他忘了, 對惡妖來說，人類隻是道美味的口糧。
沈確是自己走進去的, 從始至終都沒回頭看一眼。
他在想什麼呢？是怨恨我的冷血無情, 還是埋怨泠泠為什麼要盯上自己？
我想他總不會反思自己。
一切歸於平靜後, 餘疆留下來跟我一起加固封印。
我問他：
「上一世, 是你催動法寶逆轉時間的？」
餘疆思索片刻後笑道：「可能是吧。」
我一愣：「你沒有上一世的記憶嗎？」
「逆轉時間隻能留存一個人的記憶, 看來, 上一世的我選擇了由你改變命運。」
可為什麼是我？
上一世的我根本就不認識餘疆，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劍道強者, 隻有沈確才能跟他說上話。
這麼想，我也就這麼問了。
可餘疆隻聳了聳肩道：
「後來我又看了一眼時間逆轉前的畫面，你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嗎？」
我微微蹙眉：「被沈確一劍穿心？」
「不, 不是, 你被他刺了一劍，但並不致命, 是有妖撲向一個凡人孩童，你用肉身去擋，被當場撕碎。」
「這大概就是我選你的理由, 你有責任有擔當，你的劍是活的，你比我強。」
餘疆說, 有我在, 他可以放心去凡間遊歷了。
分別前，他贈了我一把劍：
「這是傳統，每屆劍道試煉賽的魁首應得的獎勵。」
我打開一看, 閃著白光的劍身上刻著幾個字。
我不禁皺眉：「好像在罵我。」
餘疆一愣，哈哈大笑擺手往遠處走去：
「不用謝，天下第一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