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最終,她什麼都沒做。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隔著廚房的窗戶看著外面的潑天大雨。
其實很吵,晚上八點鍾是正熱鬧的時候,突然停電,樓上樓下都是咒罵聲,這老破小的房子年久失修,頂樓的人在用滿嘴問候語訴說自己停了電還得到處接屋頂漏水的悲慘遭遇,一樓的大媽則在用同樣的問候語言慰問快要湧進樓道的積水。
雨仍然不知疲倦地下著,雨聲和樓道裡的人聲一樣震耳欲聾,隻有安久久這裡是安靜的。
漆黑,安靜,像是她每個嗜睡時期的噩夢。
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隻覺得煩躁,壓都壓不下去的煩躁,覺得天氣是狗屎,生活是狗屎,自己也是狗屎。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她盯著鍋裡面躺著的手機。
這個用了好多年的破手機掉到溫水裡頭,用是肯定不能用了,但是不知道她如果開火繼續煮會不會爆炸。
應該會的吧,裡頭有鋰電池。
她手慢吞吞地伸到煤氣灶的開關上,腦子被外頭的吵鬧聲弄得酸脹疼痛,心裡面想看爆炸的念頭反而越加清晰。
她父母要離婚,她親爸爸說她長得一臉狐媚相,她那個平時對她親親熱熱的爺爺奶奶因為一個還沒生出來的男孩子,跟她媽媽說這房子就是他們的,讓她媽媽別離婚,到時候把那男孩子接回家,一兒一女皆大歡喜,自古以來大房都比二房有底氣。
他們家比外頭這毫無預兆下的暴雨還要荒唐。
擰開煤氣灶開關會有噼裡啪啦的打火聲,黑暗裡,火星的顏色是湛藍色的,最冷的顏色,最高的溫度。
她家煤氣灶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牌子,她媽媽在舊貨市場淘的,每次都需要轉好幾次才能打著火,安久久抿著嘴在黑暗裡認認真真地試。
近乎執拗地,看著煤氣灶的打火頭在黑暗裡像煙花一樣閃爍。
直到聽到外頭砸門的巨響和非常大聲的一聲安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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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戛然而止。
安久久反應慢了半拍,回頭。
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像被按了暫停鍵的視頻,外頭巨大的砸門聲讓她又被按下了播放鍵,適應了黑暗的視線急速略過了家裡的擺設,她直愣愣的看著大門口。
精神被拉回現實,她終於能在暴雨聲中聽清門口的說話聲。
應該是住在她家對門的那個老太太,操著望城本地方言。
“我看到這丫頭進門的呀。”老太太的聲音中氣十足,“怎麼沒人應呢,要不要報警的啊?”
“我打110。”遲拓的聲音。
安久久一激靈。
跑到門口開門的時候還聽到老太太在嘀咕:“她進去的時候還挺高興的啊,還跟我打招呼了咧,也沒見她出來,別真是出了什麼幺蛾子事哦。造孽,攤上這麼一個爹……”
安久久抿嘴,刷地一下打開大門。
大風夾雜著水汽蒸騰而入,帶著更加轟隆可怖的雨聲。
門外站著對門的老太太和湿淋淋的遲拓。
“我在家……”安久久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常,“剛才睡著了。”
“哎呀你這睡眠質量真的是……”老太太拍大腿,“那麼大的雨吶,你進去半個小時不到就睡死了呀?”
“你手機打不通。”遲拓十分自然地謝過老太太,閃身進屋,用老太太聽得見的音量說,“你媽讓我給你帶點蠟燭和吃的,順便看看窗戶有沒有漏水。”
避嫌地欲蓋彌彰。
換做平時安久久早就吐槽了。
老太太是老鄰居了,一直都知道他們兩家的關系,倒也沒有說什麼,隻是一邊嘀咕著丫頭心大啊就這樣睡著了一邊搖頭進了屋。
安久久關上門,遲拓已經在客廳裡點了蠟燭——他真的帶了一包蠟燭,包在塑料袋裡外頭還包著雨衣。
隻是雨太大了,蠟燭受了潮,燭光抖得人影搖晃。
安久久晚飯在食堂裡吃得很少,回來以後就去廚房忙著給自己下碗面條,身上的校服還沒來得及換,此刻還泛著潮意,頭發也還是湿的,亂七八糟地貼在脖子上,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回家就睡著了的模樣。
遲拓也很狼狽。
他站在燭光旁,半明半暗,頭發身上全都湿了,淺藍色的校服T恤被洇湿成了深藍色,褲腿還滴著水。燭光太暗,安久久隻能隱約地看到他一邊的手臂很髒,褲子膝蓋的地方被磨破了一塊。
隔著客廳,他們像是兩隻被暴雨澆透的流浪狗。
“你怎麼來了?”流浪狗安久久站在蠟燭照不到的角落。
“我從醫院出來沒多久就下大雨了。”流浪狗遲拓怕身上的滴水弄到地板,正拿著廚房紙試圖把自己身上擦幹淨,“我本來想去學校接你,但是班級群裡說今天學校提前放學,所以我直接從醫院打車回家了。”
他也看到了安久久給他發的果凍抖抖抖表情包,心想她現在心情應該挺好的,以他目前的狀態還是不要去找她了。
她最近難得有心情好的時候,別被他的差心情破壞了。
“到家以後看到街道在群裡通知說變電箱因為暴雨短路了,我們小區有幾幢樓停電,我看了下有你們家的,就想給你打電話問問情況。”
手機沒打通。
他就過來了。
“我手機……”安久久抬手,又放下來,“被我丟鍋裡了。”
遲拓:“……”
安久久:“……”
遲拓腦門上的頭發還在滴水,他隻好繼續拿廚房紙在身上擦,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久久盯著他看了半天,問:“你帶來多少蠟燭?”
“小區門口買的,一盒。”遲拓看盒子包裝,“五十支。”
他隨手買的,跟老板說要那種能用很久的,老板推薦了一堆香薰和一包紅白蠟燭,香薰蠟燭小小一個就要一百多,他就買了最普通的紅蠟燭,五十支17塊9。
停電一晚上都夠用了。
安久久又沉默了一秒鍾,走過去拿了幾支蠟燭和打火機,每個角落都點了一支,又去衛生間點了兩支。
“你別擦了,進去洗個澡。”她說,“我這裡好像有你的衣服……”
遲拓抬頭,一臉疑惑:“?”
安久久不自在的清嗓子:“給你買了一套……衣服,本來想等你生日送你的。”
房間裡黑漆漆的,她又拿了一根蠟燭,窸窸窣窣半天找出來一個包裝袋,她拿出來遞給遲拓。
一套……帶著個卡通貓貓頭帽子的連體短袖睡衣。
熒光綠色的。
還是洗過的,上頭有柔順劑的香味。
遲拓:“……”
安久久:“生日快樂!”
遲拓:“……”
他和她同一天生日,都在九月底,他倒是不知道她那麼早就把禮物買好了。
禮物風格他倒不意外,前面十七年她送的都是類似的禮物,他家的動物睡衣都湊夠十二生肖了,怕他不穿,她向來是洗好了送給他的。
隻是……
“為什麼是熒光綠?”為什麼是停電點著蠟燭的時候穿熒光綠。
安久久:“我算了下你家什麼顏色的都有了,就缺熒光綠和死亡芭比粉……”
遲拓:“……你明年不要送了。”
安久久咬手指。
遲拓進衛生間的動作停住,遲疑地看著她:“我明年的你也買好了?”
安久久問:“所以你選芭比粉還是熒光綠?芭比粉是恐龍哦,也挺男人的。”
遲拓:“……”
安久久:“我就想著以後拍戲了怕沒時間買,就先買好了放著……”
遲拓拎著衣服進了衛生間,關門的時候經過安久久,在她頭上很輕地敲了個毛慄子:“你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
他是帶著笑意進去的,安久久捂著頭也在笑。
誰都沒提他其實不用在這裡洗澡,畢竟他家離這裡就隔著幾幢樓,這裡弄幹淨了再回去又得淋湿一次。
安久久不想讓他走,她害怕了,她怕自己又像剛才那樣被按下暫停鍵,外頭的雨聲太大太大,她沒有信心在這樣的天氣裡保持正常。
遲拓也沒想著要走,進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要不然他不會欲蓋彌彰的說那麼一句給對門老太太聽。
遲拓家裡沒人,他媽媽還在醫院,他爸爸這種時候更不可能會回來。
今天晚上,他們都是一個人。
所以,誰都沒想著要分開。
哪怕穿著那個熒光綠的流淚貓貓頭。
第九章
遲拓洗完澡,安久久也很自然地去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以後一身清爽,心情好了很多,回頭看到遲拓穿著熒光綠的貓貓頭在廚房煮面,廚房臺面點了三根紅蠟燭。
洗幹淨了他身上的擦傷就變得很明顯,手臂那塊有擦傷,連體褲邊緣膝蓋的地方也破了一大塊,看起來像摔的。
“你摔了一跤?”安久久端著蠟燭去客廳找醫藥箱。
“嗯。”遲拓熟門熟路地找到午餐肉拆了一盒切片裹雞蛋兩面煎,“外頭積水了,不小心絆了一跤。”
這種天氣她的電話突然打不通,他過來的時候太著急,沒看清楚路。
安久久這才有往窗外看的心情。
雨勢並沒有變小,樓下已經一片汪洋。這似乎已經不是普通暴雨的程度了。
安久久把醫藥箱放餐桌上:“遲拓你手機借我。”
煮面水已經燒開,遲拓隨手指了指客廳茶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