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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風釀山河 3218 2024-11-21 13:4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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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娘臨死前,留給我一張帕子。


    及笄之後,我用它丟過全城的郎君。


    可惜丟得帕子都卷邊了,也沒能嫁得出去。


    這幾日,聽說有崔氏子自上京來到滁州,要在城中竹林舉辦雅集,我連忙穿上家中最好的行頭,帶上帕子就出門了。


    (一)


    侍女小梅為了襯託我的美貌,主動把臉塗得黢黑,到地方以後,隻用一對雪白的眼珠子四處張望。


    「咦,那個郎君眼生。」


    青林翠竹,曲水流觴。


    我將眼神投向少年們聚集的地方,那中間的確站著個陌生面孔,再聽人群中大呼小叫,喚的皆是崔小郎。


    「他就是崔家子?」


    對方品貌俊秀,一張容長臉兒,看著還有些許稚嫩。


    在大鄴,崔氏雖不是頂級世家,但也不算末流,且這崔小郎雖然是養在嫡母名下的,卻隻是個庶子。


    如此,可以下手。


    我朝小梅使了個眼色,正要行動,就聽耳旁人聲一清,落針可聞。


    少年少女們紛紛朝我身後望去。


    有風鳴竹,貴人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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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連忙拉著小梅退至小徑,身後,木屐的聲音走過石板地,在竹席前停下。


    此際清晨白日,將來人映照如姑射之雪,仿佛日光再濃便會化去,兩名女禦為貴人脫去木屐,刬襪輕輕步上,在青竹坐席上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


    澹靜而優雅。


    隻見崔小郎越眾而出,面色殷殷:「表哥。」


    (二)


    要說全城男子都受過我的帕子,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有一個我萬萬不敢沾惹。


    那就是王家嫡子,王玙。


    王家乃世家之首,哪怕是庶子,也不是我一個小小末等氏族庶女可以攀附的,更何況此人少有清名,更有一個長公主出身的母親。


    因此我和小梅躲在林下,眼睜睜看著王玙與那崔小郎敘了許久,直到其他人都散入竹林飛觴,崔小郎才別了王玙,漸漸往深處走。


    我瞅準了空子,隨即帶著小梅抄近路,將帕子扔在他必經的竹道上。


    這之後,便施施然往前走。


    不到一息,便聽到身後緊追而來的腳步聲:「女郎,你帕子掉了!」


    我會心一笑,緩緩回頭。


    肩要平,眉要舒,唇角的弧度要自然柔和,從每個角度看都要完美無瑕。


    在對方眼中,我看到了一位窈窕美貌的少女。


    一身似煙氣、似雲氣的衣裳籠著如花抽苞的嬌軀,更顯身段柔美修長,恰似瓊花如海,雪浪輕舟。


    見他呆呆地看著我,我低頭抿唇,恰到好處地一笑:「是,多謝郎君。」


    見我回話,對方連忙彎腰一揖。


    「小可崔湛,見過女郎。」


    崔湛一副清臒容長的臉兒,神情十分溫和,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


    我越看越滿意,便沒有接他還回來的帕子。


    「原是上京崔氏,小女子從小耳濡目染,一貫聽聞崔氏開國之功,更聞貴家《崔氏家訓》,乃大鄴訓誡子弟第一書,可惜無緣拜讀。」


    見我言語中多為溢美之詞,崔湛激動得臉色泛紅:「怎會無緣?」


    「若小娘子願意,我現在便遣僕人取來。」


    「這如何使得?」


    對方聞言,聲音急切:「使得使得,日落之前,必將送至小娘子手裏!」


    聞言,我抿嘴一笑。


    這之後,他陪著我沿著小徑漫走,再看小梅,已經懂事地落在身後老遠了。


    行至深處一涼亭,還沒聊上兩句,前方忽然來了一老僕。


    「小郎,王郎君喚你去。」


    崔湛有些不舍,但還是依依離去了。


    離去前,他千叮嚀,萬囑咐,說自己一定很快回來,讓我在此地稍稍等他。


    呵呵。


    我等他,那不就自落了身價了?


    (三)


    然而我還是等了。


    這一等,便等到了日薄西山。


    猿鳥亂鳴,夕日欲頹,鳥鳴獸啼漸漸沉寂,青竹落下瘦長陰影,身後的小梅攀住我肩膀,神色委屈。


    「女郎,我肚餓。」


    我安慰她:「再忍忍,興許就等到了呢?」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不急不緩的步音,聲音越來越近,隨風送來陣陣悠遠的沉水香........


    我回身一看,頓時渾身僵硬。


    皎皎天上月,倏忽在眼前。


    再看那明月手執一方銀鼠色帕子,四角都已泛白,看起來十分眼熟。


    「女郎在等的,是這個麼?」


    (四)


    北鬥闌幹,竹影橫斜。


    月下玉郎緩緩而來,一身霜色長衣,幾縷發絲垂在冷白色肌膚上,襯得黑的愈黑,白得愈白,如一座冰凝的精美玉雕。


    如果他的目光不那麼輕蔑、嘲弄的話,就更美了。


    我心裏一突,表面還要強顏歡笑:「是,多謝郎君。」說著便伸手去接。


    說遲但快,對方已然手一揚,讓我撲了個空。


    「上上個月,你失手倒了桓九一身酒水。」


    「上個月,你跌了一跤,直接跌進謝二郎懷裏。」


    「這個月,你又來禍害崔家單純的小郎?」


    都說王玙清風朗月,有玉山之美,說這些話的人,一定沒見識過他這副口吻酷烈,寒如霜雪的樣子。


    「崔湛雖為庶子,卻是在嫡母精心教養下長大,你以為他能看上你?」


    「哼,白費心機!」


    面前一暗,卻是王玙隔空丟來一物,眼神嫌惡,仿佛扒光了我渾身的衣裳,叫人難堪極了。


    我被丟來的帕子直接打在臉上,好一陣子沒作聲。


    王玙能歷數我作為,在他眼裏,我恐怕早已是個徹頭徹尾,輕浮浪蕩的女子了。


    我平息了一下心氣,這才低下頭,發出細細泣聲:「王郎將我瞭解得仔細,連我耶娘都自愧不如........」


    王玙聞言,一雙怠目頓時緊凝,如同一柄開刃的利劍指來。我卻絞著帕子,滿面嬌羞地迎向對方的冷冽:「我懂了,郎君是心中愛我!」


    「既如此,我不嫁崔郎了,乾脆就嫁給你吧!」


    (五)


    語罷,我見他面色丕變,心下這才痛快了。


    正要轉身揚袖,瀟灑而去,卻不知為何用力過猛,扭頭摔了個狗啃屁,一身雪浪似的衣裙全滾在泥地裏,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而身後的王玙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我,完全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待我好不容易扶著小梅爬起來,隻聽一聲錚鳴,卻是對方正了正腰間古樸的佩劍,神色從容澹靜。


    「記住,離崔家小郎遠些。」


    我沒有反駁,而是默然起身,扶著惶恐的小梅踽踽離開了。


    一路到家,後脊早已濕透。


    這位王家嫡子少入朝堂,一生順風順水,向來生殺予奪,說一不二,如此清高孤傲之人,又怎會容許一個小小庶女的冒犯?


    此番被我言語上沾了便宜,居然立時起了殺心。


    方才,若不是我跌了極慘烈的一跤,引得對方輕視,現下..........


    恐怕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六)


    回到家才發現。


    我那帕子,和節操一齊丟在竹林了。


    嫡妹錦繡見我坐在廊下失魂落魄,上來便旁敲側擊:「怎樣?又被崔小郎拒絕了?」


    見我理都不理她,南錦繡在一旁柔聲勸誡:「錦屏,若實在無人娶你,待我出嫁時,你便作我的陪嫁好了。」


    我無動於衷。


    第一次聽她這樣說,我恨得咬碎銀牙,回房便將一應花瓶佈置摔得稀爛,對著小娘的畫像哭了一晚上。


    憑什麼?


    憑什麼她可以做妻,我卻隻能做妾?


    後來聽得多了,便也習慣了,她自己姿色平平,不過想讓我代為籠絡丈夫的心罷了。


    想得倒是美,隻不過父親未必答應。


    畢竟我上面六個庶姊,都被他賣給了高門作妾,以換取功名呢。


    見我沉默不語,南錦繡更加得意,一邊湊到我身邊笑吟吟道:「後日弘夙大師在鴻恩寺譯經,普講《遊玄論》,世家子弟齊聚,母親會讓我相看桓家子,你與我同去吧?」


    奇哉怪也。


    難得她如此好心,竟不怕被我搶了風頭?


    (七)


    還不止如此。


    出發那天,南夫人命自己房中的侍女為我梳妝,並送來了一件緋紅的春衫,從來都是撿著南錦繡舊衣服過活的我,頭一次高興不起來。


    隻因這衣服剪裁合宜,顯然是為我特製的新衫。


    明明是給自己親女相看,為何要給我裁衣?


    心中即便再不情願,我也不敢開罪嫡母,仍是隨著齊整車馬,一路浩浩蕩蕩往鴻恩寺去了。


    晌午之後,車馬行至山下,南家主僕數十人沿著曲徑徐上,前方松杉掩著寺門,群山聳峙,古殿依稀。


    幾名僧人將我們引到山後精舍,我和南錦繡戴著面巾,一左一右伴隨在南夫人身邊,路過一處百十人隊列的氏族隊伍,她連忙將我們拉至一邊。


    「瞧,那便是桓家人。」


    南錦繡聞言,臉上笑出花兒:「桓五郎也在嗎?」


    桓五是近期向她提親的人選裏家世最好的一個,雖為旁支子弟,卻為嫡子,且背靠主家財力豐厚,總之南夫人是極滿意的,當下便笑瞇瞇地指給她看。


    「那前面墨綠紗袍,頭戴玉冠的,便是桓五,女兒站在樹下,可仔細瞧瞧。」


    隻那一眼,我和旁邊的南錦繡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南夫人喜滋滋道:「如何?」


    隻見此人身長共四尺,玉冠佔一尺,鞋底又厚一尺,這要是站在南錦繡身旁,倒可以被她夾在咯吱窩下,輕松提溜一圈。


    「甚好,甚好。」


    我敷衍過了,便見南錦繡雙眼迷離,兩靨漫上潮紅,不知道正看哪裡,我掃了一眼,心下了然。


    此時桓家一列早已走遠,迎面而來的是王、崔兩家。


    當先一人緇衣垂籠,前呼後擁,卻雙目怠漠,昳麗奪人,令人不敢直視,再低頭看足上,那皂鞋拿金線繡了木蘭紋,自鞋跟一直蜿蜒到鞋尖,有金馬玉堂之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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